懷特狼

        「喂，那個穿的很貴氣的媽媽又來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會吧，有沒有搞錯？不是都宣佈家長不要再送便當，而且全部都改訂營養午餐了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也不知道，跟她講過好幾次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她該不會……就是想炫耀自己幫小孩便當做的好吧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她幫小孩訂營養午餐幹麻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誰知道？」

        我們兩個導護老師站在大門口，你一句我一句說著，語氣略有不滿。

        一年級學生放學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，過去每次這個時候，忙著送便當的家長總會和小朋友們撞在一起，搞的大門很擁擠，也讓我們這些導護老師相當頭疼。

        校方為了安全問題，從上個禮拜開始執行營養午餐方案。由於價格優惠，食物品質又有保證，所以每個家長都非常樂意幫孩子訂營養午餐。從此，大門口大批的家長都不再來了，但仍有一個時常穿著很貴氣的媽媽，每天中午還是固定來給孩子送便當。

我也搞不懂，我認識她，她是羅小米的媽媽。羅小米是我班上的學生，他明明有訂營養午餐，我也跟她說過好幾次，怎麼還這麼堅持呢？

        「羅媽媽，小米中午有營養午餐吃，妳也不用再來了吧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哎呀，老師，營養午餐哪有自家做的便當健康？」

        另一位導護老師聽了就不開心了，「羅媽媽，如果你覺得我們學校的營養午餐不健康，那可以不要訂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喂，」我暗地制止她不要這麼衝，然後擺出為難的臉色，「羅媽媽，可是就像我之前跟妳講過的，妳這樣會讓我們一年級小朋友出入不便耶。學校當初會有這個方案，也是希望小朋友安全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知道啦，老師，就讓我送一下嘛。我們家孩子說學校菜他吃不慣，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做，就做個便當，走走路當運動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有點生氣了，這個媽媽怎麼只想到自己，那其他小朋友怎麼辦？而且羅小米之前營養午餐問卷明明全部都填滿意，竟然現在說吃不慣？

        「欸小玲，來了。」我轉身，看到一年級小朋友紛紛走出校門。我看到羅小米跟在裡面，等他一來，我就問他：「羅小米，你媽媽說你學校的菜吃不慣？」

        羅小米有點尷尬，「呃……是有點吃不慣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……」我本來想好好質問他，但是現在一年級小朋友都在，我擺擺手，「算了，羅小米你趕快回去教室。」羅小米答應一聲跑回大門。

        「羅媽媽，妳以後不要再送便當來了，這裡路並不大，小朋友很多很容易碰撞受傷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啦，老師，我知道我知道！」

        看那家長轉身離開，另一位導護老師哼道：「有錢了不起？學校營養午餐吃不習慣？看來又是一個被慣壞的小孩。」

        這些對話已經重複了一個禮拜，唉，這就是老師的無奈。常常遇到總是把自己小孩當中心的家長，想罵也不是想讓也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教四年級的老師，儘管這種煩人的瑣事很多，但我現在根本沒心去想那些。最近班上有許多活動，除了近期的校外教學，未來還要參加一個全校性的比賽。上個禮拜開完班會，決定這當中有些費用我先跟他們收清，這樣將來如果比賽要請老師也方便做事。下午放學後，總務股長把錢交給我，讓我等下就可以先把校外教學的費用匯給學校。

        在去銀行之前，我打算先去辦公室處理一下東西。教師辦公室外的走廊上，我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那，好像正在等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朋友，請問有事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那小女孩轉過來，向我一笑。好親切的笑容，我心中頓時暖了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老師妳好，我是來找大智老師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這樣啊，大智老師不在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不在，應該是我太早到了。沒關係，老師妳先去忙妳的，我坐在外面看書等就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等下就要天黑了，妳進來裡面等吧，沒關係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啊，謝謝老師！」

        真是有禮貌的小孩，而且很可愛，真希望他這氣質能分點給我們班上那群臭小鬼頭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叫張英丹，我的朋友都叫我丹丹，老師妳呢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叫我小玲老師就行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嗯，小玲老師真認真，給妳教的學生真幸福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笑了，「你不過才剛認識我，就知道我教書認真了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大智老師有跟我說過啊，他說他辦公室有個綁馬尾的女老師最認真了，每次她認真想事情的時候，就會不斷用手指偷偷打節拍，我想那一定就是小玲老師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的臉頓時紅了，「哇，沒想到你觀察力還蠻敏銳的嘛。」這只是我一個多年的習慣小動作，沒想到竟然被大智注意到。

        辦公室裡的老師都差不多走了，我坐下來開始處理正事，丹丹在旁邊看書。不久，我的電話響起來。

「嗯，我是沒事啦……」講了幾句後，我掛掉電話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丹丹，大智老師說他現在沒辦法分身帶妳去餐廳，我等下沒事，我帶妳去餐廳順便跟你們一起吃飯，好不好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樣順路嗎？會不會太麻煩老師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順啦，妳不用擔心，那你繼續看書，我等下帶妳過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的天啊，我簡直要痛哭流涕了，這小孩會不會太有禮貌啊，根本是天使的化身啊。她爸爸媽媽到底是怎樣把他呵護長大的，每天念好孩子故事集給他聽嗎？

        忙到一個段落後，我看看手錶，已經沒時間去銀行了。這麼多錢，帶在身上也麻煩，我環顧四週，只剩一個老師還在。這老師我認識，她看到我轉頭看她，朝我點頭微笑，我也微笑回禮。

        那就先暫放抽屜吧，這裡的抽屜是鋼製的，鎖也是新的，又沒太多人知道我把錢放在這，應該是沒有問題。我把錢從信封袋拿出來，因為有很多一百塊，所以疊成一大疊。當我把那疊錢放進抽屜底部，為了保險，我又用層層疊疊的書蓋住，等到要關抽屜，才發現鑰匙不在我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 「張老師，怎麼了？」

        慘了，我都快遲到了還搞這種飛機……

        「黃老師，妳可以幫我顧一下嗎？我有東西忘記拿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錢啊，」她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，「沒問題，妳快去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道謝後走到門口，看到外面一片黑漆漆的校園，我心中一陣寒慄，我的腳步立刻停下。

        這時丹丹站起來，「小玲老師，我陪妳一起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？」我遲疑地問。

        丹丹示意我附耳過來，「我知道小玲老師怕黑，大智老師有跟我提過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聽了簡直連連苦笑，大智是怎麼回事？先知道我的小習慣，又知道我怕黑，還把這些事情到處分享？下次被我看到他就死定了。

       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，「好吧，我們走。」

        等到我回到辦公室時，發現黃老師還在辦公室，更奇怪的是，羅小米也在。

        「羅小米？你還沒回家？」我有點奇怪，羅小米怎麼會在這裡出現。

        羅小米手中拿著一個紙盒便當，站在我桌子旁邊，「我媽媽說之前對老師很不好意思，所以……所以做這個便當想請老師吃。」他小聲說。

        我聽了有些愣住，看著那油光滿面的紙盒，等下要去餐廳是不可能吃了，冰在冰箱內到明天味道可能也變了。我心中有些五味雜陳，「這……那你放在老師桌上，幫我謝謝你媽媽，你趕快回家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羅小米點點頭，「老師，等下我爸爸才會開車來接我，他叫我先在教師辦公室等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嗯，那老師可能要先走了，你等下就跟黃老師先待在這裡等，好不好？」

羅小米點點頭，不小心和丹丹對望到一眼，丹丹舉起手向他說嗨，他卻好像沒有看到地轉過頭去。

        唉，我扠起雙手，真不知道這是太害羞還是沒禮貌。不過這個便當……好吧，總之是一片心意，我還是帶回去好了。我拿了一下，發現紙盒實在太油了，沾的我手上都是，我還得拿張紙包著。

        準備要鎖起抽屜時，我才發現抽屜竟然是微微打開的，「怎麼會……？」

        我猶疑了一下。雖然說隨便懷疑人不是好事，但我還是把書搬開，直到看到鈔票的影子出現在書堆包圍之中，我才鬆一口氣。

        突然想起鬧鐘聲，原來是黃老師的，這時我才想起時間。

        「糟糕，黃老師，幾點了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快六點半囉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慘了！黃老師謝謝妳！」我把抽屜鎖上，又再三確認過。抓起包包，叫丹丹跟著我快跑。

        到了餐廳以後，大智已經先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們遲到囉。」他笑著說。

        我的老天，我在心裡驚嘆著這家餐廳的豪華布置，之前早就好幾次想來這家店了，但都因沒有時間而作罷。我沒想到內部如此華麗，也沒想到大智穿起西裝竟有點帥氣。

        丹丹突然扯扯我的衣角，「老師對不起，我媽媽打電話找我，我要先回家了。」我突然領悟到這是大智設計的，頓時有種受騙的感覺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准！」我硬把她拖進餐廳，「妳要陪我，怎麼可以讓大智那傢伙稱心如意！」

        我們走到桌邊，大智的神情有些尷尬，「小玲，丹丹她好像有事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下一次啊，麻煩你自己親口約我，好嗎？」我笑著說，一隻手擁著丹丹，「今天呢，就當作我們三人的聚餐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看著大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，我覺得有些好笑，甚至有一點點可愛。當事情開始順利起來時，你絕對想不到接下來會有什麼等著你。因此，這個時候的我，完全想不到明天會有巨大的衝擊正等著我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第二天早上，我鈀抽屜打開時，整個人像是凍結了。

        我發瘋似地把書本全部搬出來，一疊一疊的書亂七八糟倒在我的椅子上、桌子上，但就是沒看到那捆錢。旁邊的老師都趕緊過來看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

        我的表情一定很恐怖，他們全都不敢開口問。我軟軟坐倒在地上，眼神空洞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見了……校外教學的錢，比賽的錢，全都不見了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我想到之後學生還有家長的反應，整個人幾乎要昏厥。有雙手猛地抓住我，「小玲，妳先冷靜一點，妳最後一次看到錢是什麼時候？」是大智。

        「昨天晚上……我要走之前。還忘記帶鑰匙，真是個笨蛋……」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了。

        大智老師清出一個座位，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。他請人去通知校長這件事，評估情況再看要不要報警。大家都抱以同情的眼神，或拍拍我的肩。等到大家回自己位置後，大智倒給我一杯水。

        「謝謝。」我喝了一口就放到旁邊，現在的我什麼東西都沒有胃口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玲，校長找妳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，大智連忙扶我，「來，我陪妳過去。」他交代旁邊老師說：「等下如果有個小男生來找我，就先請他等一下。」然後扶著我走出門外。

        大智敲敲校長室的門。

        「請進。」我們推開門走進去，校長的光頭面對著我們，真是可笑。我不知道在亂想什麼，想到接下來的責任，那筆錢，我有這麼多錢嗎？家長那邊怎麼辦？我辜負他們的信任，慘了、死定了、完蛋了。大智攙住我的手，才沒讓我的腳當場軟掉。

        「兩位老師，請坐。」校長抬起頭，「我剛剛聽說有錢被偷了，我想知道數量是多少？可以把妳最後的印象描述一遍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是校外教學還有比賽用的錢，數量很多，」我的喉嚨發乾，「昨天要離開辦公室時，我有把抽屜打開來確認過，那時候錢還在，然後我上鎖後就離開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早上妳有看到鎖有被破壞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我搖搖頭，「沒有，鎖都是好好的。沒有任何撬過的痕跡，抽屜表面連一絲刮痕都沒有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麼說來，妳最後一眼確認錢後就上鎖，第二天再打開，那疊錢就憑空消失了。」校長沉吟道：「嗯，這倒奇怪，這些抽屜都是新製的，除了打開鎖，不可能有任何辦法拿出裡面的東西。這鎖構造不但最新也是最精良的，憑小偷那些伎倆根本無法打開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昨天離開辦公室時還有誰在？」大智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黃老師也在，有一個來找陳老師的小孩，還有羅小米，他是我們班上的學生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們班上的學生？他怎麼還沒回家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說他媽媽做了一個便當要給我，因為對之前造成導護老師困擾很不好意思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陳老師，那個小女孩是怎麼回事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是我朋友的小孩，那天晚上我想請她吃飯，先請她到教師辦公室等。後來時間來不及，我請張老師把她帶過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，陳老師，」校長對大智說，「麻煩你通知一下，先請黃老師和羅小米都到校長室一趟，然後請他們分別進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知道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不久，黃老師走進校長室。

        「校長，你找我？」我現在才仔細觀察到黃老師，發現她是個有些年紀的女人，頭髮捲捲的。

        「昨天張老師班上的錢被偷了，聽說妳是最後離開辦公室的人，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什麼事情？」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歪著頭想了一下，「應該是沒有……但是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黃老師，但說無妨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吧，那我就說了。昨天張老師一開始忘記帶鑰匙，托我幫她看著抽屜。而她走後不久，她的學生就來了。但是……對不起，張老師，我後來實在忍不住，就去上了一趟廁所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說妳把錢和那個學生留在同一間辦公室？」校長問道。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有些慌了，「對不起，我那時候不知道這筆錢有多重大，而且那學生怎麼可能知道抽屜裡面有錢？所以我才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等等，」我開口，「問題是我回家之前，有打開抽屜檢查過一次，那時候錢還在。所以即使黃老師那時去上廁所，至少在我檢查之前這段時間，錢都是安全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嗯……這代表說，錢一定是在妳離開後才被偷的，但這之後抽屜都鎖死。沒人拿的到錢，錢卻消失了，這樣問題又回到原點了。」校長頜首道：「錢會憑空消失……這根本就是一場魔術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校長，」大智推門進來，「羅小米今天請假沒來上課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？」我相當錯愕，「他之前怎麼沒跟我講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還有另外一件事，」大智說：「剛剛幾位老師幫忙檢查妳的桌子，他們合力搬開，發現妳的桌子底部有一個洞。桌子底部高度和洞的大小都恰好可讓一個小孩穿過，只要鑽到桌子下，就可以伸手進抽屜裡。」

        校長神色凝重，「小孩的話……那另外那個小女孩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校長，他不可能。」我開口說道：「昨天那個小女孩在我離開抽屜的所有時間都跟我在一起，而且離開我們也是一起離開，後來他也是跟陳老師在一起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麼有關羅小米，你有任何可以證明他清白的證據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……」我頓時語塞，關於他，除了昨天那個便當我想不到別的了。我既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，甚至連他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黃老師，昨天晚上妳和羅小米一起離開的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但在離開前，我因為有事離開一下，後來才和他一起離開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麼說來，羅小米就有機會從那個洞鑽進去了，」校長站起身，「我們再去現場看一下那個洞，如果事實真的就是我們想的那樣……張老師，我很遺憾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頭有些發暈，羅小米……羅小米才國小四年級而已，他真的就是偷錢的人？

        我們回到辦公室，我看到我的桌子傾斜搬開，下面真的有一個洞。

        「唉，看來這就是這場魔術的秘密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可不是嗎？誰想的到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偷錢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我蹲下探頭觀察那個洞，羅小米的手從抽屜背後伸進去，以那空間高度恐怕只能搆到內部一半。但我一看就知道，那個洞的大小，黃老師不可能鑽過去的，但是如果是小孩子的話……一股恐怖的感覺在我心中醞釀，我閉上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 「哈囉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張開眼睛，丹丹站在辦公室門口。

        大智跑過去，「哎呀，丹丹妳來啦。這邊大人正在處理事情，妳要不要先去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丹丹眼帶笑意，口氣和緩，「大智老師，小玲老師，還有校長叔叔，事情的經過我剛剛都從這邊的老師聽說了。但是，完成這場魔術的人並不是小米，他跟這件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。」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臉上變了臉色，如果說不是小米，那就等同在指她了。她正要說話，被校長插嘴問道：「小朋友，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？你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校長叔叔，現在是下課時間，而且我不在這裡上學。」丹丹露出親切的笑容，「麻煩請你給我十分鐘，讓我告訴你一個你不知道的故事，這個故事中就會談到這場魔術真正的手法。」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校長皺起眉頭，「這可不是偵探遊戲，大人的事情小孩插什麼手？偷錢這件事情可是很嚴肅的，誰讓她進來的？快把她帶出去！」

        丹丹沒有絲毫驚慌，她睜著大眼睛道：「校長叔叔，要是這次真的誤會了小米，那小米以後還能像校長叔叔的兒子一樣快樂長大嗎？如果是我的話，一定會很難過，因為我是一個小偷，朋友可能不會理我，還會被其他同學欺負。如果這樣的話，說不定我就再也不能變成像校長叔叔、大智老師、小玲老師一樣那麼好的大人了！校長叔叔，你會幫他，而不是害他，對不對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……」校長被這一席話說的語塞，眾人都被這一席話打動了，他現在說什麼都不是，只能沉著臉道：「不管妳說什麼，趕快出去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校長，反正只有十分鐘，就聽聽看吧。」我忍不住說：「再說，萬一真有什麼誤會，還是以學生為重。萬一我們誤會小米，事情鬧大，影響校譽就糟了。」眾人紛紛響應，全都站到丹丹那邊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 校長無可奈何，「……哼，就給妳十分鐘，快說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校長，可是這……」黃老師急急想要說話，校長打斷她道：「沒關係，我看她能說什麼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謝謝校長，」丹丹咧齒一笑，然後轉向我，「小玲老師，今天打開櫃子的時候，裡面是全空的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不是廢話嗎？」校長仍有點生氣。

        「抱歉，校長，她是在問我問題。」我點點頭，「全部的錢就這樣消失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老師昨天晚上是怎麼放錢的呢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是整疊垂直放進抽屜底部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，」丹丹蹲下來，用手比一下，「你們看，抽屜上面還有抽屜，以這個狹小的空間，手伸進去最多就只能搆到一半而已。小玲老師沒有把錢捆起來，如果是小米的話，他硬要拿也只能拿走上半部的錢，下半部的錢只能留下來。但是最後錢全部消失了，這表示，偷錢的人不是從這小洞偷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如果這樣的話，又更奇怪了，難道錢真的是憑空消失的？這真的是魔術？」我疑惑問。

「小玲老師，昨天在櫃子鎖死之前，妳最後看到錢是什麼時候呢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之前我們都問過一遍了。」校長口氣相當的不耐煩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好意思，校長，就讓我再告訴她一次。」我稍稍安撫校長，然後道：「就是我們拿鑰匙回來的時候，那時候錢還在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小玲老師，妳有把錢拿起來看看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……沒有耶，我看到錢還在就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老師怎麼知道那是全部的錢呢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……」我額角滲出冷汗。沒錯，我的確只看一眼，難道這代表說……

        「讓我做個小小的實驗給大家看，老師，可以借我一張鈔票嗎？」我拿出一張鈔票給他，丹丹把抽屜翻過來，開始佈置。不久，她站起來，「小玲老師，那天你看到的是這個樣子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我吃了一驚，雖然我知道只有一張鈔票，但是這看起來幾乎和我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樣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是……」我伸手一揭，鈔票掉下去，下面只有厚紙板撐著。

        「原來如此，是障眼法！」大智驚訝道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明白了，「所以我以為還沒被偷的時候，其實早就已經被偷走了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些就是當時的東西吧。」旁邊有個老師拿出一張鈔票，上面黏著兩張厚紙板，仔細看還有一條絲線，「這是我們剛剛在幫妳檢查抽屜時發現的，它卡在抽屜後端，我們還以為是垃圾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線……這些東西怎麼還會留在這裡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偷錢的人打算從小洞拉出來消滅證據，但是他失誤了，當時發生了他意料外的事，所以他一急就把線拉斷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啊，這件事不會就是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羅小米突然來到辦公室，害她嚇了一跳，」丹丹轉頭道：「我說的對嗎？黃老師？」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面露不滿，「喂，小朋友，含血噴人也得有個依據吧，我根本沒做這種事！而且妳怎麼知道不是羅小米？你又不了解他，他説不定缺錢你又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黃老師，妳還記得那時候羅小米拿便當進來，手上除了便當還有別的東西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臉色狐疑，「別的東西？沒有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所以他是空手拿那個便當的？」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點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玲老師，妳還記得那個便當嗎？那個油油的便當，油到妳還要拿紙包起來才能帶回家的便當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嗯，我當然記得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小玲老師，早上在這些書本和這張鈔票上面，有沒有任何的油漬或手印？」

        丹丹說到這裡，黃老師的臉色已經微微變色。

        「沒有，全部都乾乾淨淨的，這是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羅小米不可能偷錢，否則他一定會留下油漬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天啊，這麼說來……」我喃喃道，然後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黃老師。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板著臉，「你們幹什麼？我根本沒做這種事，別想亂栽贓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小米的出現，讓這些東西最後無法回收，」丹丹指著那張鈔票和兩塊厚紙板，「這是新鈔，除了小玲老師不可能有別人的指紋。拿去驗一下，應該就真相大白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黃老師腳一軟，整個人跪坐在地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最後，錢是平安無事回來了，不過一個老師永遠離開這間學校。

黃老師坦承，是當時我在整理錢時，一時鬼迷心竅，才會利用機會偷錢。事情真相正如丹丹所說的一模一樣，這個令人驚訝的孩子，但我想再找他時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丹丹？她剛剛走了，我朋友今天準備離開這裡，他們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回來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聽了，頓時有些惆悵和失落。這個神祕的孩子，她維護羅小米的清白，擊敗一群大人的景象，至今仍在我腦中久久不去。

        回到家後，我打開冰箱，看到那個便當。

        我把它拿出來，這個油膩膩的便當，沒想到成為證明羅小米清白的關鍵，也順利讓這次事件水落石出。

        我決定打個電話給小米的媽媽，向她謝謝這個便當。也想問問她，為什麼小米沒來學校？但我打了幾次，家裡沒人接。最後我只好撥小米的手機，這次卻接通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喂，小米嗎？你們家裡沒人在？」

        小米的聲音有點悶悶的，「老師，我們都在醫院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醫院？出了什麼事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媽媽她住院，醫生說……她快要不行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！」我嚇的電話差點掉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到了醫院，我找到小米，他在病床邊眼睛紅紅的。他媽媽躺在床上，我根本無法聯想，這和那個打起精神送便當，還和我們爭辯的媽媽是同一人。床上的她相當消瘦，眼睛凹陷，臉色非常蒼白。

        他媽媽看到我，相當激動，彎著腰拼命咳嗽，揮舞雙手想要坐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老師，老師，妳怎麼來了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用起來，不用起來，妳躺著就好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老師，便當好吃嗎？平常造成麻煩，真的很抱歉，還有我們……我們家小米多虧老師照顧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要多說話，妳做的便當好吃，非常好吃。」我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下。

        原來我們一直都弄錯了，錯的離譜。

        後來我聽小米的爸爸述說，小米的媽媽得了重病好一段時間，身體非常虛弱。昨天晚上突然發病，一度停止心跳，後來被搶救回來，整個人已經元氣大傷。醫生說這次雖救回來，但恐怕也活不了幾天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早已不讓她下廚，就怕她身子太虛弱受不了。今天我才知道，原來這陣子她都偷偷做便當帶去給小米吃，小米說他菜吃不慣才要吃便當，我知道都是托詞。他媽媽疼他，只有送便當才能讓她感受到自己身為母親的價值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我才知道，小米家裡並不有錢，尤其這場重病簡直要拖垮他們家裡。但是他媽媽怕小米面子掛不住，總穿的光鮮亮麗出門，但其實她就只有那麼一套好衣服。為了怕小米擔心，他媽媽每天化妝才出門，所以我們之前才看不出他媽媽生了重病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還有多久？」我強忍聲音的顫抖。

        「恐怕……明晚是她最後一個晚上。」他爸爸邊說邊淚流不止，「老師，有個忙可以拜託妳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可以，只要能幫忙，我一定盡力辦到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剛剛他媽媽抓著小米的手，一邊哭一邊喊：『小米，媽媽不能再幫你送便當了！』我想請老師幫忙，讓她再送最後一次便當，讓她為小米付出最後一次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我點點頭，淚水從眼中淌下。

        中午，救護車抵達校園門口。我早已跟大家說明情況，今天這裡也比平常多了一倍的導護老師，幫忙引導一年級的小朋友。

我看著小米的爸爸和一名醫護人員攙扶小米媽媽下救護車，指示大家，舉起手中的棒子請來車暫停。

        小米的爸爸把便當交給小米的媽媽，「到了，小米就在前面。」

        她看到小米身邊有許多外人，伸手阻擋醫護人員，「不必了，我還能走。」大家相當擔心，但只要有人靠近，她就立刻把手甩開，緩緩一步一步，堅定朝著小米的方向前進。

她往前走了一步，又一步，每走一步，她的身體就劇烈地搖晃，大家全都安靜下來。走到最後一步，小米趕緊抱住她，他接過便當笑道：「媽，妳做的便當真的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便當耶。」

她點點頭，表情相當滿足。大家流著淚，紛紛鼓起掌來，掌聲久久不停。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「羅小米。」

「有！」

事情已經過了一個月，當時那個便當，我在事前交給羅小米的爸爸，畢竟那是他媽媽親手做的最後一個便當。羅小米一開始以為這是買來的，畢竟他媽媽最後已經沒辦法做什麼事。他知道這就是他送到辦公室那個便當後，久久說不出話，我永遠忘不了他那時的神情。

他現在和爸爸兩個人一起生活，已經逐漸從那次傷痛走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我看著點名單上下一個名字，那好像是新來的轉學生。

        「張英丹！」

        咦？這名字……一隻纖細的小手高高舉著。

「有。」

那個小女孩的身影，瞬間喚起我的回憶。

我露出微笑，「到前面來吧，轉學生要先自我介紹一下。」

「大家好，我叫張英丹，我的朋友都叫我丹丹……」

－－改編自《一個便當的故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