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特狼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翻箱倒櫃，屋子裡亂七八糟，他喘了口氣，這一身西裝讓他滿身大汗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奇怪……怎麼找不到呢？」他打開一個櫃子，手肘不小心碰倒一個花瓶，「啊，糟糕！」花瓶在地上摔成碎片，他往後退一步，撞翻一張桌子，桌上的東西嘩啦啦灑了滿地，「喔，不！」他抓住桌子，屁股撞到櫃子，一大壺水倒下來，潑了他一身。

        「完了，這下要怎麼找啊……」竹先生搔搔頭，袖子滴著水，看著眼前一片狼籍。

        石先生漫步走到香菸攤，買了一包香菸。

        「愁眉苦臉，這麼久沒來，來了不會給我笑一個啊。」老闆娘沒好氣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會嗎？我現在盡量不讓自己那麼憂鬱了。」石先生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那你現在這什麼表情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在微笑。」

        老板娘抬頭，看著他糾結的眉頭，還有下垂的嘴角，她嘆一口氣。

        「老樣子對吧，」她遞給他一包菸，「你年紀也不比我大，別搞的自己要死了一樣。」

        石先生擺擺手，離開香菸攤，老闆娘看著他孤獨的身影漸漸走遠。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走的飛快，每一步都踩的非常用力，猶如一團火在人群中。許多路人迎面看到她，紛紛閃避。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火車要開了，或有什麼案子要來不及了。

        她的同事們在路上看到她，「嗨，小梅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比了一個「停」的手勢，連看也不看她一眼，逕自往前走。

        「欸，這不是在跟我們一起工作的人嗎？怎麼這樣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哎呀，她在氣頭上啦，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想起來了，她就是之前男生在討論，很容易生氣的『火辣悍婦』嘛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別這樣說，人家平常蠻幫忙我的，她不生氣的時候人很好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嗎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她們兩人，看著梅小姐身著紅色套裝的背影，消失在人群裡之前，她仍用力踱著步伐。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拿著食譜，端著咖啡偶爾小啜一口，在食譜上做筆記。

        午後時光，她總喜歡來這裡假裝貴婦。在這裡喝咖啡，就像跟自己聊天，既舒服又愜意。

        扮裝咖啡，這裡進店門之前，會先讓你填寫今天想要扮演的職業，然後給你一個小小的象徵物，代表你今天的角色。白上盈敲敲手中的小煙斗，她一直以來填寫的都是同一個：「偵探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妹妹，大學生六日都這麼閒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忙裡偷閒嘛。」她總是燦笑道，

        指針指著下午兩點，咖啡廳坐滿了人，禮拜天總是這樣。旁邊一群學生不時哄堂大笑，還有業務在一旁滔滔不絕談生意。

        門上的鈴鐺響了幾下。

        「哎呀，是石先生，你好久沒來了，還是一位跟以前一樣嗎？」店員招呼道。

        石先生慢慢踏著步走進來，眉頭深深糾結，「嗯，一位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是你的角色，牧師，」店員交給他一個小十字架，「一位的話您就坐……」他環視四周，店內的座位全坐滿了。白上盈發現他的眼光落到自己這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沒關係。」她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 他露出一絲笑容，「喔，謝謝妳小姐，真的很不好意思。來，先生這邊請。」石先生在白上盈對面緩緩坐下，坐下時還重重抒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    這張桌子可以坐四個人，這位先生坐下後就不說話，一直盯著桌面。跟那傢伙分手之後，總是她的神經變得對身邊人事物特別敏感，她忍不住想知道在這位先生身上發生過什麼事，讓他眉頭鎖的這麼緊？

        門上的鈴鐺響起，但響的突兀，好像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門。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揉揉紅腫額頭，他剛撞到玻璃，跌跌撞撞走進來，「不好意思，請問還有位置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，我們恐怕……」店員還沒說完，門被猛地拉 開，門上鈴鐺整串向外飛去，叮鈴鈴地摔到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一身惹火的紅色闖了進來，她掃視一下店面，看到白上盈那桌還有空位，二話不說，逕自走到白上盈左邊坐下。

        店員有些著急，「啊，這位小姐，這邊已經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擺擺手，她笑說：「沒關係，對了，還有那位先生，你要坐的話這邊也可以。」然後指指右手邊最後一個空位。

        「真的可以嗎？太好了。」竹先生高興道，往前走時沒看到腳邊有筆電電線。

「小心！」旁邊的人尖叫，竹先生絆到電線，筆電主人趕緊抓住筆電，竹先生狠狠跌出去，整張臉直接貼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 全店人都回頭看，旁邊的學生一開始驚訝，沉默，然後大笑起來。石先生轉頭看了一眼，眉頭皺的更深了，又緩緩低下頭去。梅小姐則是翹起腳專心看著菜單，連眼睛都沒抬。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爬起來，拍拍灰塵，尷尬地笑了笑，拉開白上盈右邊的位置就一屁股坐下，結果發出一聲響亮的「噗」聲。

        旁邊的學生笑的更大聲，竹先生傻傻地跟著笑，「哈哈，今天、今天天氣真好，真是黃道吉日，不是嗎？」石先生看著他沒有說話，梅小姐根本懶得抬頭，白上盈笑了，「是啊，先點你要喝的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過了一會，竹先生和梅小姐都選擇了他們的角色，竹先生拿到一個小皮球，代表小丑。梅小姐則是拿到一個小墨鏡，代表模特兒。

店員送上咖啡，石先生的是黑咖啡，竹先生的是卡布奇諾，梅小姐的是漂浮冰咖啡，白上盈的是義式濃縮咖啡。店員把咖啡都送到後，請大家稍候奶精，就先離開了。大家低頭各自看雜誌、沉思，只有竹先生饒富興致，抬頭想要說什麼，看看眼前，又閉上嘴巴。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看看其他三個人，闔上書本，「哎呀，我們四個今天竟然能夠同桌，俗話說，相逢就是有緣，大家也別這麼沉默，來聊聊吧。」她看看三個人，大家都沒表示意見，她又繼續說道：「我先自我介紹，我姓白，叫我白小姐就行了。對了，說到咖啡，各位知道有個有關咖啡的心理測驗嗎？可以透過咖啡來猜到你的個性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看咖啡就可以猜個性，這麼神！」竹先生奇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沒錯，不如就讓我來為各位表演一下。各位就來看看，我猜的到底準不準？」白上盈轉向竹先生，他眼睛睜的大大的，相當好奇。白上盈問：「首先是這位先生，請問貴姓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啊，我姓竹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竹先生，你點的是一杯卡布奇諾。會點這種卡布奇諾的人，通常內心相當散漫不羇，常常保持心情愉快，而且喜歡緩慢輕鬆的生活步調。打個比方，你跟一般人工作比起來，你有時候會覺得只要不影響到進度，拖一下也無妨。你不是偷懶，只是喜歡輕鬆。可惜，竹先生你雖然這樣想，但有時候還是太冒失了點，常常不小心耽誤到工作進度。」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相當吃驚，「太強了，我的確常常不小心漏東漏西，本來事情沒拖最後也拖到，這妳也看的出來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哼，看不出來的眼睛是瞎了吧。」梅小姐冷冷道。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原本大有說話的興致，被她這麼一說，閉上嘴巴訥訥不敢開口。

        「白小姐，敝姓石，那妳也來看看，我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？」石先生開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好，石先生點的是黑咖啡。會點黑咖啡的人，通常心理都有那麼一絲硬骨。你不會刻意去討好什麼人，在你心中自己有一把尺，好就是好，壞就是壞，你會分的很清楚。許多人交朋友，會喜歡被關心，也會主動去關心朋友。但對你來說，合則來，不合則去，刻意的關心對你來說根本就不重要。有時候你心裡會認為，你不會特別去要求別人，所以也不准別人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你。」

        石先生仰頭大笑，「好個心中的一把尺！白小姐分析的好，今天真要感謝這緣分，讓我在這一天還能遇見這麼有趣的人！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口氣也稍微好了點，「真沒想到，原來石先生是這麼直爽的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從進門以來，眉頭始終不展，話也沒說過半句，這一陣笑聲倒是讓同桌三個人開了眼界。

        「既然這麼神，那妳來試試我的吧。」梅小姐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那麼請問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姓梅，我想，剛剛有長眼的看我進來，應該都知道我在生氣。白小姐，我想知道，妳能不能猜中我剛剛到底在生氣什麼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‧這太刁難人了吧。」竹先生忍不住道。梅小姐瞪他一眼，讓他不敢繼續說話。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笑了笑，「這沒問題，我們先從梅小姐的咖啡開始吧。妳點的是漂浮冰咖啡，通常點這種咖啡的人，個性獨立而且行動力強，動作非常快，有時會想趕快把事情完成，潛意識往往喜歡新鮮事物。我猜，妳可能涉獵很多東西，但是大部分都不太專精。至於妳剛剛生氣的東西……我猜應該是剛跟男朋友吵架吧？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一愣，「妳怎麼知道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個嘛，」白上盈神秘笑笑，「因為現在的妳跟我之前向男朋友鬧脾氣的時候，簡直是一個樣。這個男人恐怕愛是愛妳，只是不擅表達而已。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抓住白上盈的手，「石先生說的對，白小姐，妳真是太有趣了！我們應該要多聊聊，以後還能跟你一起來喝咖啡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有什麼問題？當然好。」白上盈笑著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白小姐，那妳的咖啡又代表什麼意思呢？」竹先生好奇問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通常像我這種喜歡點義式濃縮咖啡的人，都會有幾個特質。我們喜歡抱持激情完成一件事情，有時候寧可辛苦一點，也只希望事情一口氣完成。因此做事態度可能比較極端，總是充滿活力。像我們這種人，喜歡迎接挑戰。只要一旦啟動，就像一根箭，會拼命往紅心飛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哇，還以為白小姐年紀輕輕不懂什麼，沒想到懂這麼多，真是厲害！」竹先生讚嘆道。但這句話其實不太得體，石先生聽了沒表示，梅小姐則是瞪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輕輕笑道：「沒關係，我懂竹先生的意思。不過年輕人的毛病我還是有，沒辦法，我太喜歡刺激和冒險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興奮說：「白小姐，快跟我說說那些有趣的事，我想聽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一個胖女人匆匆推開門走進來，扯開大嗓門打斷了他們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喂，先生！剛剛我說要奶精，你怎麼沒有附給我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噢，小姐不好意思，」店員陪笑道，他忙轉身，「快給我一個奶精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等一下，奶精二十分鐘前就用完了，剩下的在櫃子裡，鎖壞掉不過我們快撬開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店員對胖女人苦笑道：「……呃，不好意思小姐，麻煩請妳等一下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們這也太瞎了，快一點好不好，現在已經兩點十五分了！我趕時間耶！」胖女人大呼小叫，引的店裡客人頻頻回頭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姐，這我還沒用，不然先給妳好了。」竹先生拿起右手邊的奶精，站起來遞給那位胖女人。

        那位胖女人看他一眼，「好吧，拿來！」然後接過奶精撕開倒入咖啡，滿臉的不耐煩。

        正當店員這邊處理奶精的問題，搞的焦頭爛額時，旁邊學生突然爆出一聲呼喊，「咦咦？」他們圍著一隻手機，上面正在報一則新聞。

        「……公館毒殺案主嫌被警方追捕，方才落水逃逸，目前已逃竄到忠孝新生一帶路口，民眾若看到一名全身溼透的陌生男子，請特別留心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？那個殺人犯跑到這一帶了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啊，忠孝新生一帶路口不就是這裡？」

        那群學生吵吵嚷嚷，逼的店員不得不去請他們稍微安靜一點。

        連同白上盈在內，也有幾個客人注意到，竹先生的衣服和褲子都濕了一大片。

        就連店員也在交頭接耳，竹先生顯得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 「先生，你還好嗎？」白上盈問道，竹先生點點頭，他滿頭是汗。「你真的還好？你看起來……呃，有點緊張。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突然開口，「哼，說不定他就是那個逃到這一帶的殺人犯！」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吃了一驚，「妳……我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忙打圓場，「好了，這些話沒根據就別多說了。」梅小姐哼了一聲，低頭看雜誌。

        那胖女人喝了一大口咖啡，「這樣還差不多。先生，好了還你。」她把奶精空殼丟還給竹先生，他嚇了一跳，空殼差點掉到其他客人水杯裡。

        「告訴你們這些工讀生，下次別再犯這種錯誤了，聽到沒？」胖女人沒好氣說道，拎起包包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    胖女人走後，店內的氣氛明顯輕鬆許多。竹先生坐下，白上盈對他笑道：「先生，剛剛表現很不錯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沒、沒有啦，舉手之勞、舉手之勞。」竹先生抓著頭笑著。

        店外突然「砰」一聲，然後傳出一聲驚叫和騷動，大家紛紛回頭。ㄧ個店員趕緊跑出去看看情況，他回來後滿臉蒼白，「怎麼了？」另一個店員問，那店員顫抖說：「剛剛那……那胖女人倒在地上，死了！」

        全店客人目瞪口呆，面面相覷。

        所有人擠在這小小咖啡廳裡鬧哄哄的，因為胖女人一出咖啡廳就倒在地上，警方要求所有人先呆在咖啡廳不准離開。

        一旁的學生忐忑不安地討論這件事，「我們等下都會被抓去審訊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聽說會一個個分開來，抓到小房間，個別審訊。審訊完才會分別放回家，有些人可能還回不了家喔！」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搓搓手，手心滿是汗。

        慘了，這樣下去……不行啊。他現在連飲料都喝不下了，下定決心站起來。沒想到他的屁股撞到椅子向後倒，椅子嚇到一位婦女讓她尖叫跳起來。「啊，真、真對不起。」竹先生慌忙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這人到底怎麼回事！」那婦女氣沖沖地轉過身，不再理他。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略微尷尬，但他還是深呼吸一口氣，「那個……不好意思，可以請大家安靜一下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有些人聽到他說的話，漸漸安靜下來。其他人也轉頭過來，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……我……」竹先生滿面通紅，他沒想到大家這麼聽他的話，一時之間被嚇到了，想講的話堵在喉間，他最後擠出一句微弱的話：「……我……就是麻煩大家講話小聲一點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大家見他根本沒什麼事情，發出一聲不滿的牢騷，轉過去繼續大聲聊天。石先生根本沒轉過頭，梅小姐翻了一個白眼，白上盈微笑好奇地看著他。竹先生見到反應如此，急的臉越來越紅了。

        要冷靜……要冷靜……

        他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，這一下大家都驚呆了，頓時咖啡廳又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竹先生的半邊臉頰紅腫，他支支吾吾道：「我……我要說的是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門猛地被拉開，一名警察偕同店員走進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位先生，麻煩請你跟我們到警察局走一趟。」這名警察說完立刻抓住竹先生，他慌道：「為什麼？我、我沒做什麼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懷疑你是公館毒殺案的主嫌，主嫌身著西裝並全身被水浸溼與你相當雷同，除此之外，外面這位女士，正是因為剛剛喝下你給她的奶精，才會中毒，現在人還在急診室昏迷不醒，麻煩你跟我們到警局一趟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？怎麼可能……」竹先生掙扎著被架出去，眾人開始鼓噪。

        「天啊，果然就是他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難怪剛剛他一副欲言又止，心裡有鬼！」

        畢竟是剛剛同桌一起喝咖啡的人，梅小姐不安地問：「他們要帶他去哪裡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大概去警察局審問一遍吧。」石先生淡淡地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，那個毒殺犯真的是他嗎？我搞糊塗了。」梅小姐問。

        旁邊的婦女聽見，轉頭說道：「當然是那位先生，妳剛剛不也親眼看見，他把奶精給那位女士，結果那位女士喝完就直接倒在地上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啊、是啊。」那群學生也附和道。

        一位警察站在門口說道：「各位，請一個一個到門口，然後到我們附近的警局做筆錄，就可以讓各位回家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眾人一聽到可以回家，紛紛起立往門口擠。

        這一桌剩下的三人都沒有動作，石先生看到梅小姐蹙著眉，問道：「梅小姐，妳還好吧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吧，這齣鬧劇也該結束了。」白上盈笑著說。

        兩人轉頭看著她，不明所以。

        「今天有緣認識各位，還讓我見識了一場小小喜劇，實在非常意外。但這場戲要是再不收拾，恐怕就要演變成悲劇了。」

石先生和梅小姐看著她，都沒說話。

白上盈放下咖啡，拿起煙斗，「我想各位一定不肯明說吧，不如就讓我今天扮演一次偵探，借題發揮一下。今天我們四個人在這裡合演了一齣戲，既然已經有一位演員已經出場，接下來就讓我來挑明，各位今天在這張咖啡桌上，真正扮演的到底是什麼角色。」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轉向在場的一個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梅小姐。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渾身一震，「妳、妳說什麼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看到竹先生被警察抓走了，妳難道不心軟嗎？這個男人雖然遲鈍了點，但他確確實實是愛妳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梅小姐脹紅了臉，「妳……妳怎麼知道他、他就是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竹先生剛進來跌倒那個時候，正常人遇到這種突發狀況，會下意識瞧一下，或看看發生什麼事。以妳的個性更會如此，但妳不但沒有抬頭，甚至眼睛轉都沒轉只盯著雜誌，這種刻意行為反而說明妳在掩飾什麼。但是到底在掩飾什麼呢？

接下來，從竹先生坐下開始，妳就處處針對他，眼神和對話不斷表示不滿和不屑，妳喜歡新鮮事物，從妳翻閱雜誌的速度、妳跟我們對話的態度可以看的出來，但妳卻對第一次見面的竹先生簡直是無比討厭。還有，竹先生好幾次說話欲言又止，雖然看著大家，但他其實是先看到對面的妳。我們四人之中，只有你們兩人之間的矛盾處太多，實在不太像第一次認識朋友應有的樣子。所以我推測，你們一定認識，而且可能還剛鬧翻。這麼看來，竹先生八成就是妳剛剛吵架的男朋友了。」

梅小姐嘆了口氣，「是，今天早上他又遲到，但他從以前到現在，遲到都會有理由。這次我問他，他竟然死都不說，我覺得很奇怪，這也未免太反常了，所以我剛剛就跟他鬧翻了。我都這樣了，他竟然、竟然還堅持不說……我就想，他難道是……」她越說越生氣，氣的滿面通紅。

白上盈附耳道，「梅小姐，我告訴妳吧，竹先生他其實是想……」梅小姐的臉色有如三溫暖，紅色迅速消退，漸漸刷白，又慢慢轉紅。她現在講話一點也不急，也不像剛剛那麼快了。

「妳、妳是說真的嗎？妳是說他、他……」

「他是什麼人，妳還不了解嗎？他剛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，叫大家安靜，妳覺得還有其他可能？」

梅小姐臉越來越紅，但這次是跟剛剛完全不同的紅暈，「所以他……他那個時候本來是打算跟我求……」

「是啊，」白上盈嘆了口氣，「竹先生是這麼一個悠閒、散漫的人，他這次肯這麼用心，妳一定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。」

她這句話還沒說完，那一團火紅的身影早已衝出門去。

桌子上，只剩下白上盈和石先生兩人。石先生緩緩道：「我知道妳接下來要說什麼，我自己承認吧，人是我殺的。」

「不對，」白上盈搖頭，「你的確是毒殺犯，但那個胖女人只不過是個意外。」

「哦？」石先生充滿興趣，「願聞其詳。」

「在你們來之前，櫃子的鎖就壞掉了。既然如此，桌上怎會出現奶精呢？唯一可能的解釋是，這是有人自己準備的。諷刺的是，那顆奶精，不是什麼殺人的東西，而是原本你今天準備要自殺用的。但你沒想到，竹先生竟然一時好心把那顆奶精給了那個女人，等到要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。」

石先生笑了，「妳怎麼發現我想自殺的？」

「你說話的語氣，那個時候你說『今天真要感謝這緣分，讓我在這一天還能遇見這麼有趣的人』，但一般人的口氣，應該會直接說『今天真要感謝這緣分，讓我能遇見這麼有趣的人』，會刻意強調『在這一天』，肯定是今天發生了與有趣相反的事，邏輯才會通順。這極有可能是『在這糟糕的一天』，或是『在這最後一天』。而且竹先生是左撇子，會習慣把奶精放在右手邊嗎？這麼一串，事情就明朗了。」

石先生搖搖頭，「白小姐，妳到底是什麼人？」

「我叫白上盈，喜歡喝咖啡，是一名偵探，」白上盈笑道：「石先生，我表現得如何？」石先生只是笑。

「石先生，自殺並不能解決什麼事情。」

「但我逃累了，」他淡淡道：「再說，這世界上也沒什麼值得我繼續活下去。」

她帶著石先生走到窗邊，「石先生，看看他們，你不認為該出面說明一下嗎？」

「不必，竹先生不會被判罪的，頂多被關幾天，妳放心好了。」他點了一根菸夾在手指間，看著窗外。

「但今天這一天，對他來說可是個大日子啊。」

「求婚這種小事又有什麼急的，今天結明天結還不都一樣？」石先生把菸放到嘴邊。

白上盈沒有說話，她靜靜看著窗外那個狂奔的火紅身影。

梅小姐邊跑邊想。她太蠢了，剛剛竟然還幸災樂禍。她恨透了自己，恨自己這麼小心眼，這麼愛生氣……

他上車了嗎？被押上警車了嗎？還沒！她看到前面是他的身影，趕緊追過去。

她終於明白了。

為什麼竹先生會有那樣反常的舉動，是因為那些學生在討論警察，他一定是想到萬一個別審訊的話，他今天就不能實現他的計畫……

「真是黃道吉日，不是嗎？」他坐下時就說了，原來這一天，他已經計畫很久了。

她懂他的，他這輩子從來不曾在眾人面前講過什麼話，或公然做什麼事，怎麼可能一下就習慣了呢？所以他剛剛一站起來在大家面前講話，才會那樣可憐兮兮，滿臉通紅結結巴巴，話都說不清楚還緊張得要命。

她覺得好丟臉，他怎麼可以令她這麼尷尬，他要是剛剛說出口，她一定會生氣的。

可是為什麼呢？

他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？

她明明覺得生氣的，但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。可惡，她受不了他，一點都不體貼，總是這麼冒失、莽撞、又散漫，害她好幾次想跟他分手。她拼命奔跑，然後看到遠遠竹先生正要被押上警車。

糟了！

「等一下！等一下！」她死命大叫，左腳高跟鞋崩然斷裂，整個人撲倒在人行道上。

竹先生看到她跌倒，掙扎衝出警車，「小梅，小梅！」他也大叫，雙手揮舞。

笨蛋，不要這麼大聲叫我名字！大家都在看，丟臉死了……

梅小姐維持撲倒在地的姿勢，耳裡傳來警察的叫喊聲、扭打聲、撞擊聲。又來了、又來了，她錯了，早知道不要追出來。現在她絕對不會承認她認識這個人。

「小梅、小梅！」他還在大叫。

她感到好幾道目光交會在她身上，她暗暗決定，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死都都不會抬頭。

一隻手抓住她，「小梅，」

是他，她低著頭甩開他，「不要叫我，你讓我臉都丟光了。」

還是那個溫和的聲音，「還好妳出來，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我……我想要跟妳說，我去找過算命了，他說今天下午三點，是我們的良辰吉時，在這一刻求婚的人，雙方都會獲得永遠的幸福。」

梅小姐覺得鼻子酸酸的，「你說什麼？你又不信算命。」

竹先生傻傻一笑，「可是妳相信。」

她一聽到就哭了。

他西裝被扯破，手上銬著手銬，滿臉都是鼻血和瘀青。她邊哭邊說：「你、你流血了，為什麼搞得這麼狼狽？」

他抹掉鼻血，「這點血不算什麼啦，」

眼前出現一枚戒指，在那雙髒兮兮的手裡。

「小梅，妳願意嫁給我嗎？」

這個不擅言詞，冒失、莽撞的男人，她看著他破皮流血的額頭，終於發現，原來他的傻氣和認真這麼迷人。他努力設計了這麼久，只是為了給她一個美滿的求婚。

「抱歉……我今天為了找戒指遲到了。」

「別說了，」梅小姐眼淚不住流下，給了他深深一個吻，「我願意。」

竹先生又傻笑起來，但這一次，她覺得好帥。

警察走上前來，「好了吧，竹先生，麻煩你……」

「不是他，不可能是他！你們抓錯人了！」梅小姐拼命拉著警察的手，警察不耐煩地把她格開，「小姐，請不要妨礙辦案，人證確鑿，大家都看見了。」

「但你們沒有物證吧？」石先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警察面前，梅小姐疑惑地望著他。

「先生，請你退下。」警方皺起眉頭。

石先生掏出一個小瓶子，丟給警方，「我要自首，這瓶子是我的，你們看看是不是你們朝思暮想的毒藥。」

那個警察愣愣拿著，先看看他，再看看那個小瓶子，然後飛也似地奔回車上抓起對講機。

竹先生和梅小姐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，他們看向石先生，他只是朝他們眨眨眼。

警方議論紛紛，他們團團圍住石先生。

「呼叫總部，我們現在在現場發現疑似毒殺案的主嫌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白上盈放下杯子，桌上的另外三杯咖啡已經涼了

        她看著石先生杯子旁那根點了又捻熄的煙，只要檢驗就會知道，那根菸含有足以致死的劇毒。

        「他終究還是被這兩個人感動了吧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她笑了，走到櫃台打算幫他們四個人結帳。

「呃……不好意思，剛剛有一位石先生，幫你們結過賬了喔，還有，他說要把發票給妳。」

「哦，真的？」她接過發票，上面寫著幾個潦草的字：「來日再見，我的朋友。」

白上盈向店員招招手，收起發票，笑著離開了。

「偵探小姐，有空再來喔。」

她走後，店員忍不住道：「這白小姐又辣又聰明的樣子，真想認識她一下。」

另一個店員說：「你別鬧了，人家已經是孩子的媽，小孩都已經小學了。」

「你說什麼？她不是大學生嗎？」

「還不都你在講而已！我上次打聽到，她都已經三十，我還常常看到她在菜市場買菜咧。」

「三十！那她看起來這麼……」

「哎呀，人家懂保養嘛，妳看，所以她才會每次來都選偵探這個職業。家庭主婦的生活無趣又安逸，所以才喜歡選這種充滿刺激性的角色。」

「可是她看起來還蠻聰明的……」

「哎呀，你幹嘛把人家扮演的角色當真，一個家庭主婦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聰明的腦袋嘛。」

「這麼說也是……」

兩個店員說著，夕陽逐漸籠罩這家咖啡廳。映照著桌上的煙斗、十字架、皮球和墨鏡。在它們一旁的四個咖啡杯，正閃著耀眼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