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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凰島上唯一的建築,被將近三十艘警方的船團團圍住,每一名警察均手中持槍全神戒備。

不久前,警方查獲一名連續炸彈犯,挾持三名人質逃到一座小島上。這名炸彈犯聲稱他在市中心底下埋了炸彈,還有一顆炸彈埋在島下,要是警方攻堅,他就立刻引爆同歸於盡。全球媒體聞風而來,每個人守在電視前面,觀看最新動態。

這座島雖被包圍,卻沒人敢輕舉妄動。

「這一次,絕對不能再讓人逃掉。」

「格殺勿論?」白色西裝的男人問,他們的船已經抵達島上。

「上級下令,這是非常手段,」局長的聲音顫抖,「警方偵測出,市中心地底下的確出現巨型炸彈的反應,現在沒人能及時挖掘拆除。我們剛剛挖掘到小島上的炸彈,無法移除,已被設定半小時後引爆。要是又失敗……現在死的不只是市中心民眾,這座島上附近的人全都會死。」

局長表情相當凝重,「白手套先生,上面壓力非常大,現在全球觀眾都在關注。三十分鐘內解決,否則我們都完了。」

「我了解,今天這傢伙我拿了[1],別擔心。」白手套點點頭。

「喂!快點,不要動作慢慢吞吞的!真是!」一位中年警察正對一個年輕警察大聲咆哮,「難得給你一個機會,動作還這麼慢!竟敢讓白手套先生等,你是皮在癢了是不是!白手套先生,對不起,讓你久等了,都是這小子的錯!」

哪個小子?白手套一眼掃過去,那年輕警察年紀約二八、左撇子、沉默寡言、心理創傷、武術底子……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。職業病總會不知不覺發作,他在心裡苦笑。

「白手套先生,請多指教。」那位警察向他鞠躬。

明顯是個菜鳥警察,雖然鞠躬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謙恭之氣,他皺起眉頭。這個人表面冷靜,個性絕對相當反骨,白手套當下斷定。

        他板起臉來,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是新來的警察,是你的助手。」中年警察陪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明明知道我不需要助手。」白手套轉過頭。

中年警察有些緊張,「白手套先生,上頭表示一定要有警察陪同進入,犯人沒有反對,但他要最新最菜的刑警。再加上,那個人握有我們警察最新新進名單,所以……」

「他什麼時候上任的?」白手套盯著那位年輕刑警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,那位刑警好像也在偷偷打量著他。

「昨天……」

「所以說,你們完全被牽著鼻子走了。」白手套嘆了一口氣。

「但是,這是他唯一要求的談判條件。您知道,大家都形容您是天才……一切拜託您了,拜託您一定要拼盡全力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請放心,我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。」

白手套說完,掏出自己身上所有金屬物品。犯人事先已經宣告,門上裝有金屬感應器,這表示他們無法帶入任何強力武器。他放下最後一項物品,那位菜鳥警員跑了過來,向他伸出手。

        「久仰,推理天才白手套先生,很榮幸和你一起合作。我姓李,叫我李警員就行。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和他握了一握,他注意到這位警員咬字清晰,談吐有力,跟那些逢迎拍馬的明顯有差。綜合先前觀察,他暗地下了一個結論:這小子日後警察之路上,態度恐怕會引起某些重要人士不悅,可能會常常被刻意忽視或找麻煩。至少他認識的幾位警官裡,個性與他對盤的沒有幾位。

        這種個性,在拍賣場上比做器物,他自己私下給他取了個名稱,叫做「硬品」。本身有價值,卻又不好持有,這種拍賣品的下場往往是乏人問津。

        中年警官過來告訴他們,犯人已經準備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拍拍李警員的肩膀,「該走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李警員明白,這位白西裝男人是世界首席拍賣師,曾創下世界最多場百分百成交的拍賣,故被稱為「白手套」。素有天才之名的他,常以顧問身分幫警方偵破多場疑案。

        這次的一連串炸彈案牽涉重大,時至今日,犯人終於被逼進死角,但他指明,除非有「白手套」在,否則拒絕談判。

        「白手套都來了,我們還怕什麼?別說一個小時,說不定五分鐘就搞定。」一旁警員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閉嘴,你沒看過這犯人的經歷嗎?這個犯人先前十幾次設計警方,就算警方設下再嚴密的天羅地網,他仍能夠逃脫。就連白手套也嚴陣以對,你還覺得這犯人簡單?」局長喝道。

        那些警員繼續小聲說,「難怪,報紙上說犯人從不露面,也是個犯罪界的天才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夠了,他們要進去了,看緊點!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和李警員並肩走向島上唯一的大門,也是這棟建築僅有的出入口。

        「緊張嗎?第一次?」白手套問,李警員點點頭。白手套說:「等等別說話,全部交給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 所有人屏息注視著他們,門在他們背後關上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在黑暗中醒來,四周一片漆黑,只有胸前一扇小窗隱隱發光。她眨眨眼睛,窗後是另一間房間,空蕩蕩的,她看見地上有一個男人雙手反綁昏迷著,另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拿著一根點燃的菸,然後把菸扔在地上,用地上那男人身體壓熄。

        「他在做什麼?」莫尚兒喃喃問自己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。

        她轉過頭,茉莉仍閉著眼睛昏迷不醒。她赫然發現,她們被迫塞在一個非常狹小的空間之內,她們前胸後背都貼在牆上,膝蓋因長時間站立而疼痛,她們簡直就在一個直立的棺材裡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裡是哪裡?」一個女人聲音驚恐叫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,妳醒了?小聲一點,快過來看。」她挪了一個位置給茉莉,她最後的印象是在包廂裡,還有戴面罩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回事?我怎麼了?天啊!」茉莉尖叫,莫尚兒花了一些心力才使她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但還不到一分鐘,她又開始嚷起來,「那個男的!」茉莉咬牙切齒望著窗戶後面,「小莫,是不是他綁架我們?他在幹嘛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知道,他好像在佈置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那個男人狠狠一腳踹在地上那人臉上,兩人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 接著,他揪住那人領子,反手賞了他兩掌,那昏迷男人滿臉是血。他放下他,自己一頭撞牆,鼻血湧出,浸透他的白襯衫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到底怎麼回事?他為什麼要這樣?」茉莉快嚇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 那男人又死命往牆上撞,來回五六次,撞得渾身是傷。他搖搖晃晃站起,按下牆上一個凹洞裡的錄音機,然後坐下開始用繩子反綁自己雙手。

數分鐘後,他「砰」一聲倒在地上。兩個倒在地上的男人,狼狽不堪,看起來都像昏死過去。

「那男人在把自己偽裝成受害者!」莫尚兒心裡一驚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明白,這是怎麼回事?小莫,我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?」茉莉哭道。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只是喃喃地說:「茉莉,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    她和茉莉最後的印象,是在下午茶餐廳的包廂。當時,茉莉正在滔滔不絕講電話,莫尚兒在享受品茶。一切都發生的非常突然,一個戴面罩的人闖進包廂,她們眼前一陣煙霧,直到剛剛睜開眼睛,就發現自己身處這裡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,快用手摳一下,看這裡有沒有機會逃出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茉莉抹掉眼淚,她們兩個拼命扭動、摳著牆壁,但兩人一直摳到手指指尖都感到火辣辣的刺痛,仍然一無所獲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……我們被困住了。」莫尚兒心中徹底涼了。茉莉的眼淚則是撲朔撲朔落下。

        看不清楚這裡的天花板多高,莫尚兒抬頭望上看,或許出口其實在上面?但他們也搆不著……

        「小莫,快看,有人進來了!」

        大門嘎吱嘎吱發出噪音,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進入房間,一個是警察,另一個是常常在電視上出現,她們都認識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是名偵探白手套!」茉莉聲音頓時充滿了希望。

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走進這棟內部空曠的建築物,現場所有事物映入眼簾。

地上昏迷不醒兩個人、兩個人面前的一根菸蒂、凹洞裡錄音機、牆上小窗後兩張臉、……還有房間中央的一把槍。

寬度大約一百公尺的正方形房間。

        他看看手錶,距離炸彈爆炸,還剩二十五分。

        沒時間了,不管是不是陷阱,必須得先叫醒這兩個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倒真是個零頭價[2]……李警員,你叫醒左邊那個,我去叫右邊,小心點。」

        猛然間,一聲尖銳的鳴聲劃破空氣,兩人立刻堵住耳朵蹲下。躺在地上那兩人好像觸電,突然彈起身子猛力掙扎,並不斷打滾哀號。

        「他們怎麼了?」茉莉問,莫尚兒也一頭霧水,她們這裡的聲音悶悶的,沒有這麼刺耳,這些牆似乎有隔音效果。

        鳴聲停止了,那被反綁的兩人躺在地上喘氣,渾身都是汗。屋內響起一個無法分辨的說話聲||

        「歡迎光臨,下午好,我是這棟建築物的主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看到那收音機緩緩轉動,這是算好時間播放的。

「這是第幾次了?白手套?說實話,這幾個月來的纏鬥,我已經倦了。白手套,你實在精彩,從來沒人能像你那樣這麼多次阻止我引爆炸彈。為了報答兩位,尤其是白手套,唷,別這個表情,你一直以來都是我最敬佩的對手。今天,我特地準備了一道盛宴,還請兩位好好享用。」

        倒在地上兩個男人開始扭動,其中一個男人大叫:「混蛋,快放開我!你們到底想要幹嘛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兩位眼前這兩個人,左邊這位,名字叫做黃天齊。他曾是一個跨國公司老闆,幾個月前遭人設計導致公司破產,回家後老婆自殺,自此對這世界充滿憎恨。」

「右邊這位,名字叫做藍帝生。他是一個大學物理教授,幾個月前一群學生開車撞死他老婆,仗著家世背景而逍遙法外,因此對這世界充滿憤怒。」

        那兩人聽完愣了,藍帝生惱羞道:「你這混蛋,不要隨便論斷別人的人生!」

        「白手套,你曾說,謎題對你來說就像大餐一樣享受。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的真面目是誰嗎?就像拍賣叫價一樣,誰會奪標呢?」那聲音喝道:「猜猜看吧,我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!」

        「開什麼玩笑!」「你胡說什麼,不要鬧了!」兩人不斷扭動掙扎,卻掙脫不開。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臉上淡淡的,看不出一絲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是誰?是家破人亡的老闆?還是身懷殺妻之仇的教授?白手套,看到那把槍沒有?你必須殺掉你認為不是的那一人,快,用那把槍告訴我答案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低頭看著那把槍,燈光在槍上映出模糊不清的反光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還在想嗎?現在距離炸彈爆炸大概還剩二十分鐘,但我又想,你可是白手套呢!這麼久時間豈不是壞了你的名聲?不過為了體貼你,就留給你十分鐘吧。喏,看到右手邊那扇小窗沒?那就是我們的沙漏。裡面有兩位可愛的女性,十分鐘之後,如果你還是猜不出,唉,我就只好讓她們變成永恆的美麗藝術品了。加油吧,白手套,能否救出她們,就看你能否猜中了,嘿嘿嘿……」錄音機停了。

        兩人望向窗口,窗口內隱約可見兩位女性的軀體。

        「李警員,你有什麼感想?」白手套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是,這不過是個下三濫電影情節的模仿詭計罷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但是,這明明是一場談判,為什麼犯人要隱藏自己?他想拖時間,要我們費心去猜他的身分,然後賭上他的性命?這像是一場賭局,但我並不認為……」白手套撿起地上的槍,「牆後的水漏斗,我猜根本沒有水,犯人就在裡面看著我們殺死無辜的人。」他走到牆邊,把槍抵住窗口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不管向誰開槍都是輸家,犯人在裡面安安穩穩的,這才是最完美的詭計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小、小莫,他在說什麼?」茉莉慌張問道,莫尚兒心裡也是一陣驚恐。突如其來的轉折,仍讓她有些暈眩,她簡直不敢置信剛剛白手套說的話,搞錯了吧?她們是犯人?

        槍口抵著玻璃,正對著她們的胸。

        「氣死我了!不要亂說好不好?」茉莉相當憤怒,莫尚兒也是一樣,她們拼命尖叫、大吼、怒罵,外面的人卻無動於衷。

        她們才領悟到,儘管她們聽的見,但外面一點也聽不到她們的聲音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莫,他們剛剛沒看到,那個戴眼鏡,一開始點菸那個男的他幹的那些好事!」茉莉忿忿不平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明白、我都明白,我看到的跟妳一樣,白手套完全被騙了。」莫尚兒心中突然浮現一絲不協調的感覺。另外,她相當痛心,她原本十分信任白手套,可是現在卻……

        茉莉突然尖叫:「小莫,快看腳下,水、水!」

        冰涼的感覺滲透莫尚兒的腳踝,她低頭一看,不知什麼時候腳邊竟淹滿了水。

        不是被槍斃就是被淹死,她們可真慘啊。莫尚兒在心裡苦笑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……我們會死嗎?」茉莉嘴唇顫抖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會的!只要、只要……」莫尚兒表面雖冷靜,手心卻直冒汗,白手套已經認為她們是犯人了,這該怎麼辦?

        小腿一陣冰涼,莫尚兒發現,水位正在飆漲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「白手套先生,既然如此就開槍吧,犯人就在裡面。」李警員說。

        但白手套只是拿著槍指著窗戶,手指微微扣住扳機,還沒壓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,還不到時候。」他說,然後突然反手舉起槍托,用力在窗上敲了一記,只聽見「砰」一聲,卻沒發生任何事。

        「防彈玻璃。」白手套笑了,「這傢伙果然沒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?」李警員問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傢伙向來喜歡比我多算一步,如果這傢伙能預料到我的推理,這麼一來,情況就逆轉了。」他把槍指著那兩人,「現在,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    左邊那個叫黃天齊的,拼命要站起來,「你們聽我說,我絕對不是他說的那個犯人,我是被綁來的,那個人才可疑……」右邊那個叫藍帝生的,臉色一變馬上大叫:「你是什麼意思?你們別聽他亂說!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,那傢伙才可疑!」

        李警員仔細觀察兩人,黃天齊頭頂半禿,雙頰紅腫,說話都說不清楚,眉間因為長期焦慮而深深糾結。他的手腳也受了傷,那種程度看來是無法順利走路了。藍帝生頭髮班白,鼻血幾乎流了半張臉,鼻子發紅,因為不常笑而嘴角下垂,顯的相當嚴肅。另外,他的手臂和身上全是擦傷和瘀青。

        這兩個人看起來都是一樣悲慘、一樣狼狽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好吧,至少我們不用擔心市中心的炸彈了。」白手套開口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是指?」李警員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剛剛確認過後就明白了,」白手套看著兩人,「如果你已經有了整個市中心的居民當人質,為何又要大費周章捉兩位姑娘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市中心的炸彈只是個幌子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沒錯,犯人大概是迫於無奈來到這裡,他越是想把事情搞大,就越是突顯真相的渺小。跟市中心炸彈一樣的道理,推理到最後,他真正的籌碼恐怕就只有這兩名人質。這座島上的炸彈威力恐怕也沒這麼大,只夠把這棟建築物裡的人炸死而已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的確,以這種炸彈天才,假造爆裂物反應混淆警方視聽不是什麼難事。」李警員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 兩個男人茫然看著他們,彷彿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。

        「李警員,這把槍就交給你了,」白手套往上一指,「等一下如果有任何人想從天花板逃逸,麻煩你就開槍阻止他,不過別射中要害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天花板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傢伙我太了解了,他不可能不為自己留後路。這建築的天花板比外面來起來還低,我估計天花板上有另外一個房間,放置了直升機之類的供犯人逃跑用,千萬別讓他開啟機關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明白。」李警員把槍拿在手上,對準這兩個人。

        兩個男人看到槍口指著他們,心都慌了。黃天齊喊道:「不要啊,我真的不是犯人,這傢伙才是!」藍帝生跟著叫道:「警察先生,你別聽他胡說,這傢伙一直栽贓我,分明心裡有鬼!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看看手錶,距離島下炸彈爆炸時間,還剩十七分鐘,但人質的時間只剩七分鐘。

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

        密室裡面,水面已經到達兩人的胸口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要聽他胡說,就是右邊那個!快點、快點來救救我們啊!」茉莉死命叫道,臉都脹紅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,別叫了,沒有人會聽到的。」莫尚兒剛剛才發現牆角有個小音響,外面的聲音就是從那個小音響播放,難怪外面聽不到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那個白手套為什麼一直問他們問題?難道不管我們死活了嗎?」茉莉忿忿不平說道。儘管剛剛聽了白手套一席話,莫尚兒也明白他的名號響亮,她心中還是微微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 她往窗外看去,白手套走到兩個男人面前,拾起地上那根菸蒂。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抬頭觀察兩人,兩人都不安起來。黃天齊低頭一看,赫然發現自己襯衫口袋前有一包同個牌子的菸,他的臉頓時白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快放開她們,這一場是我摘[3]了,」他把菸蒂扔到那個人面前,「你就是犯人!」

        藍帝生盯著菸蒂嚇的大叫:「你、你到底在胡說什麼!這是什麼意思?為什麼是我不是他?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緩緩說道:「這香菸的長度,看來像是某人抽了一段時間,從牌子看來,難道是黃天齊抽的?但這未免有些刻意,再加上香菸濾嘴竟然是乾的,這證明這根香煙只是一個裝飾。」他走到他面前,蹲下去看著他,「所以我開始注意你身上的傷,這才發現,你們兩位的傷有很大的差別,我先前跟幾位法醫打過交道,我明白。黃天齊這種傷,連走幾步都有點困難,根本無法逃離這裏。你當初為自己製造傷口時,應該先想到這一點才對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?就憑這點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狠不下心傷害自己,這就是你最大的失誤,你下的價錢太厚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藍帝生已不再辯解,反而低頭不語。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看看手錶,「還剩五分鐘,李警員,我想上面的牆應該有些問題,你可以墊個東西爬上去一下嗎?槍我來拿就可以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李警員答應了一聲,搬了附近幾個箱子開始爬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 藍帝生突然間抬頭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默不吭聲看著他,黃天齊相當愕然,李警員全神戒備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愧是白手套。不過,你可能要失望了。我之前說過十分鐘猜不出,就會讓這兩位女性成為永遠的藝術品,但我沒說……這座水沙漏的時間就是十分鐘。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臉色一變。他轉頭一看,李警員動作非常快,已經爬到牆的高處,開始敲擊每一處牆。

        李警員叫道:「白手套先生!」他敲到一塊鬆動的磚頭,用力把它抽出,水瞬間溢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「小莫,我快、我快不能呼吸了!」茉莉哭叫道。莫尚兒自己也很恐慌,兩人現在仰著頭,努力讓臉部保持在水面上。

        似乎是水的浮力,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些鬆動,但仍舊沒辦法自由移動。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,快閉氣!」莫尚兒才說完,水已經淹沒她的臉頰。兩人在水中不斷掙扎,被黑暗和冰冷包圍的感覺是這麼無助。莫尚兒心裡充滿絕望,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瞪了藍帝生一眼,他衝上去狠狠給了他一記,把他整個打翻在地,然後將手槍丟給李警員。「快挖磚頭!挖不動就用這個敲!」旁邊的黃天齊被他的舉動嚇傻了,白手套一步向前,抓住藍帝生的手,他看了黃天齊一眼說道:「相信我,他打得這個絕對是假結,我不這樣做會被他逃掉。」

李警員挖開了好幾塊磚塊。大量水柱湧出,連帶沖崩好幾塊磚塊。水面登時下降,莫尚兒和茉莉的頭冒出水面,拼命喘著氣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莫?小莫!」茉莉見莫尚兒沒有反應,慌張大叫:「救命啊,快救救我們!」

李警員抓住茉莉腋下,用力把她拖出洞口,讓她爬出去。

茉莉爬出去後,身體因為站太久已經相當虛弱,腳沒有力氣站不起來。但彷彿要逃離那恐怖的洞口,她拼命爬到對面的角落,哭叫道:「快救救小莫,她沒回應我的話!她……」她不禁抽泣起來。

李警員二話不說,把莫尚兒用同樣方式拉起,然後後緊緊抱住她並爬下來。莫尚兒緊緊閉著眼睛,臉色死白,他把她放到一個角落,用手指探她脈搏。

「可惡!」李警員開始施作人工呼吸。

白手套見兩名人質至少都先出來了,稍稍鬆了口氣,忽然間,他感到指尖傳來劇烈的刺痛,「啊!」他雙手一甩,藍帝生趁隙而出。白手套想再上前,藍帝生手中多出一根電擊棒,舞出一道電光,逼得他無法上前。

「該死,這傢伙一直把這東西藏在身上嗎?」他突然察覺不妙,「糟了,那個方向是……」

茉莉驚叫一聲,藍帝生把她一把架住,電擊棒的電流在茉莉脖子旁邊滋滋作響。

        「情況逆轉了,白手套。」藍帝生冷冷笑道,「那邊那個,把槍給我!」

李警員緩緩站起來,莫尚兒已經醒轉,但仍睜著眼睛喘氣,彷彿有些驚嚇過度。李警員不說一句話,放下槍,踢到藍帝生腳邊。

        藍帝生露出笑容,「看來談判破裂,各位可以準備受死了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啪」一聲,燈光一下滅了。

        燈光熄滅的那一瞬間,白手套彷彿看見莫尚兒跳起來衝向藍帝生,然後一切落入漆黑。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暗叫不妙,但缺乏視力的情況下,他不敢輕舉妄動。他聽到一陣喀啦喀啦、跑步聲和喃喃說話聲。

「那是沒有用的……啊!」是那個女人,發生了什麼事?

        眼前一亮,他看到一道繩梯從天花板垂下,李警員站在繩梯面前。在他身邊的茉莉臉色死白,莫尚兒跪坐在地上,嘴角流出一絲鮮血,明顯被打過。只見藍帝生衝向門口,抓住門把。

        「拜託你!什麼事情都可以好好說明的!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,你們就留下來等死吧!」藍帝生惡狠狠說道。

        藍帝生一把拉開大門,大門金屬探測器的嗶嗶聲響起,「別動!」一票警察拿著槍圍著他。

外頭的所有人,都被這突如其然的變故驚呆了。藍帝生見狀大笑,「一群笨蛋!」他舞著手槍衝向前。

一串槍響,藍帝生的頭上爆出鮮血,他的笑容僵在臉上,在硝煙中緩緩倒下。

白手套看著門外的景象,「唉……價錢有些薄了。」他喃喃道。

莫尚兒從她腳邊撿起一疊信紙,那是剛剛她從藍帝生身上扯下來的。

        「停火!」外面一個聲音喊道:「裡面的人,出來!站到我們可以看見的地方!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出現在門口,接著是一跛一跛的黃天齊,然後是莫尚兒和臉色發白的茉莉,最後是李警員。

        「白手套先生,這位就是犯人?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緩緩點點頭,他蹲下來,「是,你們可以結案了,看樣子,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炸彈會爆炸了。」他拉開藍帝生的襯衫,他的胸口裝設了一枚藍黑色的外接式炸彈,上面的秒數已經停止了。

        拆彈小組立刻衝上去,處理那顆炸彈。

局長認出那種炸彈類型,他喃喃唸道:「那顆炸彈靠他的心跳倒數,但如果他想的話,還是可以拆下獨立引爆。現在,炸彈已經永遠停在他死去的那一秒了。」他瞪了身後的警察一眼,「一群好狗運的傢伙,剛剛開槍沒打到炸彈算你們運氣好!」

        當拆彈小組成功分離炸彈,並離開這座島時,周圍警察響起一陣歡呼,隨著這個幾乎引起世界危機的炸彈犯死去,這個事件也隨之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    李警員蹲下去檢查,藍帝生確實已經死了。「他是多行不義必自斃,但是你……」李警員感到一陣目光灼灼,他回過頭,白手套正看著他。

        「犯人已經死了。」李警員站起來,頭也不回離開現場。

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

        船上,白手套、莫尚兒、茉莉三人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風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管怎樣,炸彈事件總算告一段落了。」白手套笑著說,「為了表示慶祝,兩位小姐要喝什麼?我去拿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用了,謝謝。」茉莉還不適應坐船,臉色有點難看。莫尚兒看來倒是興致勃勃,「有酒嗎?有下酒菜最好。白手套先生,可以的話,你可不可以幫我跟駕駛要他腳邊那瓶酒,反正他現在也不能喝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駕駛可是個難搞人物耶。」白手套抓著頭。

        「拜託啦,所以才要白手套先生出馬啊。」莫尚兒雙手合十,露出哀求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好吧,我試試看。」白手套苦笑。

「耶,太棒了!」莫尚兒笑道,她目送那個白色背影朝駕駛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臉上笑容慢慢淡去,她若有所思,白手套走遠後,才走到茉莉身邊坐下。茉莉現在臉色相當蒼白,抓著把手,好像隨時會吐出來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,妳還好嗎?」莫尚兒關心道。

        茉莉搖搖頭。莫尚兒又說:「離開島之後,妳現在心裡還好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還好,還好我們都活下來了,沒什麼。」她強顏歡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不可能沒事,茉莉。」莫尚兒定定看著她的臉,「妳才是真正的炸彈犯。」

        兩人之間一陣靜默。

「小莫,這是在開玩笑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是。」

茉莉有點生氣了,「我不懂,妳為什麼要這樣胡說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並沒有胡說,妳和藍帝生策劃了整起事件,只是計畫出了差錯。那次停電時,妳和藍帝生應該會爬上繩梯,用屋頂上那架不知道是什麼的逃離現場。」

        茉莉的臉上混雜了疑惑和憤怒,很久以後才說話,「我還是不懂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事實上,從我們在密室時,就有一點古怪。」莫尚兒說,「妳告訴我:『是右邊戴眼鏡,一開始點菸那個男的。』但那男人點菸時,妳根本就還沒醒來,怎麼可能會知道他點過菸?所以,會不會其實妳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?」

        茉莉臉上仍是不滿,她看著莫尚兒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那時候我頂多覺得奇怪,但還不到懷疑,」莫尚兒繼續說,「但當我醒來的時候,我看到妳在對面,妳怎麼會在那裏呢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一時緊張到處亂爬,難道不行嗎?」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盯著她,「但李警員跟我描述當時的情形,妳剛出來的時候,腳沒有力氣站不起來,還拼命要爬到那個遙遠的角落,為什麼?茉莉,這完全不合邏輯。是什麼東西讓妳即使要用爬的也要爬過去?」

        茉莉沒有說話,一陣大風吹來,兩人的髮絲在空中飛舞,她們彼此冷冷看著。

        「是繩梯吧。」莫尚兒說,「那個位置就是繩梯,那就是妳和藍帝生約好的位置,兩人要在燈光熄滅的時候登上繩梯,所以妳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趕過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背叛了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 海風突然變大,兩人靜靜站著,頭髮在風中飛舞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原本可以遠走高飛的。」茉莉淡淡開口,「那王八蛋搞砸了一切,他逃走了。妳知道嗎?要是那些警察沒有開槍,我就會直接在島上被逮捕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看著她,眼神無限哀傷。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,妳不會被逮捕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別再為他說話了,」茉莉別過頭去,「妳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,我無所謂,反正我也受夠這一切了。」她手悄悄伸到陰影處,那裡藏著一把她偷來的餐刀。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沒有注意她的舉動,「茉莉,妳聽我說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,我們在頂樓有一架直升機,原本要用那離開的。對,他是我男朋友,但他逃走所以現在死了。對,我們一切都是演戲。妳還想知道什麼?妳說啊!告訴我啊!」她握緊餐刀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要再說了!」莫尚兒突然大叫:「不要再說什麼背叛背叛的了!藍帝生他根本就想過要逃走,他是自願的!」

        茉莉臉色一變。

        一個浪打來,茉莉瞪著莫尚兒,她低著頭,頭髮散亂飛著,臉上的不知是水花還是淚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騙人。」茉莉說道。

        莫尚兒拿出一疊捆住的信,「這些信件,記錄了藍帝生和國家安全局一直以來的聯繫內容。他一直藏在身上,不小心被我扯落我才發現。」她把這些信交給茉莉,「在妳過去這些爆炸案件之中,事實上都沒有真正造成犧牲。所以藍帝生才想說服國安局,希望以妳對於炸彈的精通,讓國安局聘僱妳,來抵銷妳過去的罪行。根據裡面的內容,只要妳拿這些信件到國安局去,妳就會立刻獲得一個全新的人生。」

        茉莉悄悄鬆開刀,她接過信,仔細翻閱手中的信件,上面寫著她熟悉的字體。

她明白,她一看到信就全明白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在這疊信最後,還有最後一封,是他寫給妳的信。」莫尚兒把信交給她,她手指顫抖,把信紙展開來讀。

        「親愛的寶貝:

        國安局答應和妳合作的事,妳還是不答應嗎?我了解,以妳的自尊心,這種結果無異於乞討,根本令妳無法接受吧。但寶貝,我想要妳知道,並不是國安局開口的我都好。事實上,我一開始拒絕了他們好多次,甚至他們都有點覺得煩了。因為,我希望我能給妳最好的。

其實,就算我和國安局達成共識。但最大的關鍵,還是在妳自己。

今天,我們開始了我們第二十二次逃亡,但我突然驚覺一件事。

再這樣下去,我無法給妳過上最好的生活。我身為妳的男人,除了陪妳一直逃之外,難道就無法做任何事?妳知道嗎?我突然看不見我們的未來,我們能夠這樣下去多久?感覺真的好惶恐。

我認真思考過,如果我的陪伴,只換來妳不斷惡性循環的慣性,這樣的話……我寧可從妳的生命中消失。

那天,妳的行蹤再度曝露,妳迅速向我述說了妳的計畫,當妳說那不但是顆炸彈,還是顆大型的煙霧彈,我們可以趁亂離開。我突然明白,這是最後一次了。

每天看著妳逃亡,飯都不能好好的吃,覺不能好好的睡。每次看妳聽到警車聲音,都會忍不住嚇一跳,我真的好心疼、好心疼。恨不得回到最初的原點,恨不得回到什麼事都還沒發生過的時光。

當妳述說我們一起遠走高飛時,眼中的神采,我完全無法忘記。但我也很難過,因為這已經不是妳第一次說了。

我要說對不起,我沒辦法跟妳上那架直升機,而且還不能讓妳走。我要說對不起,我知道我的死會讓妳遲疑一段時間,這好像是強迫妳接受條件,但我想要妳明白,妳值得更好的生活。

警察不會為難妳的,給自己一個機會吧,親愛的,然後妳再來看看我說的對不對。

永遠愛妳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帝生」

「帝生你這白痴。」茉莉哭了。

她的淚珠一點一點落下,淚珠碎在地上,彷彿她的心也跟著碎了。茉莉將那些信緊緊擁在懷中,她頹然跪坐地上,眼淚滾滾而下。

莫尚兒仰著頭,拼命不讓淚水流下。

夕陽緩緩落下,莫尚兒從船上遠遠望去,島的形狀揉合夕陽的光輝,就好像一隻鳳凰即將翱翔天際,燦爛而美麗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後來呢?」

        「茉莉在國安局工作,她已經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炸彈專家,幾乎沒有什麼炸彈事件能夠難的倒她。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笑道:「真厲害,這回我可輸妳啦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會呢?白手套先生後來不是也推理出真相了嗎?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搖搖頭,「畢竟比妳晚一步,這個案件算是我慢半拍[4]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……白手套先生,有件事我必須澄清。我一開始也認為藍帝生是害怕,只是單純想逃走。但有人告訴了我真相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他告訴我的……你的警察夥伴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李警員?」白手套愕然。

        「其實我那個時候被他救出來的時候就醒了,但他要我幫忙,他說他雖然已經推理出整個真相,但對解釋真相沒興趣。於是那時他假裝幫我做人工呼吸,其實一邊把整個真相告訴了我。但他要我答應一件事,這個真相必須先讓茉莉一個人先知道,因為他猜以茉莉倔強的個性,要是在公開場合公佈真相,她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白手套張大嘴,半天出不了聲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個『硬品』還真有趣啊……」然後他仰天大笑,「看來我這次不只慢半拍,還掉了[5]整個案件啊,哈哈哈……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
[1] 拿了:拍賣行話,意指投資者決定將藏品買下

[2] 零頭價:拍賣行話,意指拍場戰術中,叫價不遵循正常的進位元順序。

[3] 摘:拍賣行話,意指奪標。

[4] 慢半拍:拍賣行話,意指沒有趕上流行的節奏,或者沒有趕上計畫的價位叫價。

[5] 掉了:拍賣行話,意指藏品被他人競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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