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特狼

           智空走進門，福伯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 「許先生，怎麼不先叫我開門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智空揮揮手表示不用，他逕自走到沙發上坐下，打開電視。

        電視正在播報一則新聞，「……記者現在所處的網咖，剛剛疑似發生一起黑幫械鬥案，目前現場已經確認有十三具屍體。而且我們從監視錄影發現，這場械鬥還有一位小女孩在現場。警方現在正在積極追查這件案子，如果家中有任何小孩走失，或接到擄人勒贖的電話，請民眾不要驚慌，立即報警處理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福伯看著那段影片，小女孩的身影模模糊糊，但他仍覺得有點熟悉。智空似乎也跟他想的一樣，他站起來，眼睛緊緊盯著電視螢幕。

        小女孩突然轉頭，福伯一看大吃一驚，那不是那天那位女孩嗎？

        「那個笨蛋！」智空大罵道，「她到底怎麼搞的，那種地方真的會死人的！」

        福伯看著智空怒氣沖沖的樣子，忍不住在心裡偷笑。他服務許家已經快十年了，智空這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個性他最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 智空扶著頭閉上眼睛，一副苦惱的樣子。

        他會怎麼做呢？福伯心想，這女孩真厲害，在這裡工作以來，他從沒見過智空有這種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 智空睜開眼睛，「福伯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，請問有什麼事？」他馬上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用所有的人力和資源，去把剛剛螢幕上這臭丫頭找到，帶她回來！」

        福伯大吃一驚，「可是許先生，你從來都不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要的我都會給你，快去準備！」

        福伯點頭道：「謝謝許先生。」說完立刻快步離去。

        他暗暗吃驚，認輸！竟然是認輸！邊走邊暗暗佩服這位小女孩，從來沒有人能讓智空這麼快認輸的，她是第一位。事實上，過去也從來沒有人會堅持到這種地步，他開始對戴飛兒有點好奇，也希望在找到她之前，她能想辦法好好活著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一路上，天馬和飛兒並肩坐在捷運上，天馬用塊廢棄黑布把鐮刀摺疊起來包著，外表看起來就像一根黑棍棒一樣。

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要殺他們？」飛兒忍不住開口問，「而不只是趕走他們就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凝視著她，「不根除，他們會再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你這麼厲害又不必怕，可以只打暈會讓他們受傷就好了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怕，」天馬開口說，「但他們看到妳的臉，不殺掉會再來找妳。」飛兒有點愣住，她從沒想過自己人身安全這個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是為了我才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是。」天馬很快回答，飛兒感覺的到他在說謊。

        她雖然覺得心裡有點暖暖的，但又覺得事情不能就這樣下去。她想了想，決定站起來朝他鞠了一個躬，「對不起，雖然你說的沒錯……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再殺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看著她，「妳不怕死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怕，」飛兒回答，「但我希望不要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，我……我會找警察保護我，你不要擔心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轉過頭去，飛兒感覺他想要說些什麼「警察都是個屁」之類的話，但後來他也沒說什麼。

        他絕對不是一個殺人魔的料，是什麼東西讓他今天變成這樣的，飛兒突然一下有這種感覺。而且在過去的殺人案中，有一個地方讓她最覺得矛盾。

        他們到達那棟房子時，大概已經坐了一小時的捷運，和走了二十分鐘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到了。」飛兒停下腳步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來過這裡，」天馬抬頭看著，「幾次而已。」

        飛兒仔細觀察這棟稱為「靜海別墅」的房子。雖然沒有智空的家那樣高級豪華，但仍相當的大，通體的灰銀色讓她想到一塊大秤鉈。窗戶都黑漆漆的，看都看不清楚，裡面到底住了誰？

        天馬按下電鈴，「我找老大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哪位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就說螳螂來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過了幾分鐘後，對講機傳來聲音，「先生您好，我馬上為您開門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聽完在飛兒耳邊說，「好了，妳快回家吧，別讓他們看到妳。」

        飛兒沒想到他會這樣說，「不行，我要跟你進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們很危險。」天馬說，飛兒雖然明白天馬的意思，這裡可能跟剛剛網咖的幫派一樣，都是一些凶神惡煞。但她要是不跟著，她以後想掌握他的行蹤就更難了。

        她還在猶疑，門打開了，一位穿黃杉的禿頭中年人面帶微笑迎接他們，他見到天馬，臉上笑容頓時凝結。

        「死……死神螳螂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說對了。」天馬冷冷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、我以為是……」中年人忙重新堆起微笑，「對不起，我失禮了。兩位好，我叫阿旺，請跟我來見老大。」他的眼神在飛兒身上轉了一圈，然後把他們迎進門。

        「只有我，她會先離開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可不成，」阿旺皮笑肉不笑指指頭上的攝影機，「老大已經看見了，他說兩個都要進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沉默了，飛兒看見他的手正想往鐮刀移動，趕緊抓住他的手，她笑著說：「好，我們一起進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們跟著阿旺走，飛兒有點被那些數以百計的柱子嚇到，這些柱子讓她聯想到監獄。她心跳加速，周圍很多人她都很想看看他們在做什麼，但又不太敢亂看。而且這些柱子後面的房間，有好幾個穿西裝的人端坐著，他們面前都橫放了……那種形狀叫做「槍」的東西，可以用來殺人，飛兒在電視裡見過。

        這麼多槍是準備用來殺誰的？她想一想便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    飛兒縮起身體，這裡森冷陰暗的氣氛令她有點不舒服，但天馬好像沒事一樣。也是，他以前就有來過，這裡每一個轉角和房間他都好像很熟，甚至有種從容自在的感覺。

        但他每走一步腳步就越輕，好像越來越小心翼翼，而且她也感覺到他的神經越來越緊繃。

        阿旺走到一間大房間前停下，「兩位請進，老大在裡面等你們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彎腰低聲對她說：「等下什麼話都不要說。」飛兒點點頭表示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 阿旺先敲敲門，裡面傳出「進來」，阿旺才推開門讓天馬走進去，飛兒也低著頭跟在後面。

        飛兒一進房間，見到一男一女坐在桌子前面。一個面容清秀的長髮女人倒在一位魁梧的男人懷裡，女人手上有一支漂亮的彩色手環，馬上吸引了她的目光。而那魁梧男人也讓她好奇，因為他脖子上有一道可怕的疤，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？他的眼睛更是奇怪，死氣沉沉的。她突然想到，書上好像有說這好像是假的眼睛，叫做「義眼」。

        她發現天馬顫抖一下，那個女人同時也眼神充滿驚訝盯著天馬。飛兒感覺到，這兩人早已認識，但男人似乎沒發現，他大笑道，「小琴妳快看看，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死神螳螂，也是我的好部下！好兄弟！」

        飛兒幾乎肯定，這女人就是薛美琴。只是她怎麼會在這個人的懷裡呢？而且那女人的眼神，那眼神竟然有點求救的意味，她感受到天馬身上傳來一股飆漲的恨意。

        「劉老大，你還是沒變。」天馬冷冷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也還是一樣冷冰冰啊。」劉老大大笑，這時他總算注意到女人不尋常的表情，「小琴，你們倆認識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認識，」那女子忙回復笑容，嬌滴滴道，「他有點像我老家的弟弟，害我嚇一跳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來，那就先讓我幫你們倆介紹介紹認識，」劉老大伸手介紹，「這位是我的女人，她叫美琴，也是我目前唯一的女人。一個女人實在不合我的風格，但這有什麼辦法呢？誰叫她生的這麼美麗，我只能照她的要求把其他人趕走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討厭，你說的好像人家很霸道似的。」美琴嬌嗔道。

        美琴突然用嘴唇無聲地說了兩個字，飛兒辨認的出，那是「救命」。

        「說什麼霸道，我就愛妳這一點。」劉老大一把把她摟緊緊的，逗得美琴咯咯笑，但她雖笑，眼裡卻流露出痛苦神色看著天馬。

        天馬握拳的手已經發白顫抖，她輕輕把手放上去，天馬的手好冰好涼，而且捏緊到青莖都出來了。天馬先是愣了一下，看了她一眼。他沒說什麼，但手已經停止顫抖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對了，那個布團，是鐮刀吧？」劉老大問。

        天馬點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不知道我這一路費了多少心讓你找回這把鐮刀啊，兄弟。」劉老大搖搖頭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一路上很多人來殺我。」天馬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但都殺不了你，對吧？」劉老大呵呵笑道，「大的都被我擋掉了，小的我想也動不了你什麼。再說只要撐到你拿到鐮刀就好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難道是他？飛兒心想，那流浪漢和女店員會不會其實都是他的人？說不定連網咖那兩位男店員也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 「天馬，你女兒不介紹一下嗎？」劉老大笑著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她是我朋友。」天馬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朋友？」劉老大臉色一變，「天馬，你記得規矩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你要求要她也進來。」天馬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我不……我還以為……好吧，我找人帶她離開。」劉老大站起來，「阿旺。」

        飛兒有點意外，就這樣？可是她、她必須還要……「天馬，我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在等她說話，但兩名黑衣人已經把她架出去，門在她眼前關上。飛兒看見一位中年人向她點點頭。「抱歉，我們這邊請。」

        飛兒看到那些人腰間黑亮亮的槍，明白現在最好先乖乖聽話。她離開這棟鐵灰色的房子，一脫離那些黑衣人的視線，她就趕緊找一個可以看見這棟房子的樹叢躲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她打算等到天馬出來，她再去找他。但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，萬一天馬今天就住在這裡呢？

        忽然有人拉住飛兒的手把她拉出來，她嚇得抬頭，看見一個身穿西裝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找到她了。」那人對麥克風說。「特徵、服裝都符合。」他問，「小妹妹，妳叫什麼名字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戴……戴飛兒。」飛兒有點疑惑，他是誰？。

        「確認無誤。」那人把她抱出樹叢，飛兒不斷掙扎，「等等，放開我！你是誰？我不能離開，我要等人！」

        那人不聽她的話，把她抱著走向一輛車。飛兒眼看車越來越近，她用力一口咬在那人手上，那人大叫一聲放開她，她跳下來立刻開始飛奔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戴飛兒小姐，認得我的聲音嗎？我是福伯。是許先生要我帶妳回去見他。」

        她停下腳步，疑惑地轉過頭，看來是車上一個擴音器傳出剛剛的聲音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不用再去接觸那些危險的人了，賭注已經結束，他要妳平安回來。」福伯的聲音說道。

這不可能，那天相處她就已經明白，智空是多麼愛面子的人。

「許先生說他認輸，妳贏了，戴飛兒小姐。」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門關上之後，劉老大點了一根菸，遞了一包給天馬，「剩下給你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默默點了一根，卻沒動那包菸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看到新聞了，你還真是不要命啊。」劉老大吐了一口菸。

        「是他們先找碴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以前都會注意攝影機的，這次竟然沒有，是因為那個女孩嗎？我注意到你的動作根本就在挑釁，你要全部人都只針對你，你以前從不挑釁的。」他皺著眉道，「我不懂，那女孩不是你的女兒，她到底是誰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不知道？」劉老大大笑一聲，似乎很不相信，「算了算了，你剛出獄，要玩自己注意點，要是弄得一身腥，我會很難幫你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盯著劉老大的手，那隻手一直撫摸美琴的大腿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喂，天馬，你在發什麼呆？我在跟你說話！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回過神，「嗯，我在聽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唉，你這小子，之後有想過要幹麻嗎？」劉老大問他。

        「沒有。」天馬盯著那隻醜惡的手，不斷摸著那些他以前碰過的地方……

        「不如你就繼續回到我這來做事吧？我這最近也缺個打手，你這喜歡暴力的傢伙最適合了。你今天就在我這裡住下，明天我就幫你安排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那隻手伸進裙子底下，一股狠狠的癢感搔抓他的內心，但這次沒有人在旁邊握住他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必了。」天馬想也不想開口。

        劉老大的煙僵在指尖，「你說什麼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要離開這裡。」他站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 劉老大用力一拍桌，他瞪著天馬，現場氣氛一片嚴肅。

        「兆元，你捏痛我了。」美琴小聲嬌嗔。

        劉老大一把把美琴扔開，她趕緊連滾帶爬爬出去。離開時，回頭望了天馬一眼，天馬看見那個眼神充滿悽楚，他的臉色更加深沉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跟我這麼久，不知道在我女人面前給我難堪是找死嗎？」劉老大把菸在桌上按熄，掏出一把槍放在桌上，「你是怎樣？關久了性子野了是不是？」

        天馬沒有回答，他低頭不語。

        「媽的，要不是看你是個人才，我早就一槍崩了你！」劉老大忿忿吐出一口氣，「算了，這次就當作沒聽見，最近我再替你找點事做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說過，」天馬仍然低著頭，「我要離開。」

        劉老大靜靜看著他。

        「離開？」他的臉色沉了下來，「沒有人可以離開，你知道規矩。」

        突然劉老大抓槍，天馬飛腳一踢桌子，桌子和布團暴翻而起。

        天馬抓住布團抽出鐮刀，往劉老大一砍，只砍中桌子。劉老大朝他開了一槍，只打中後面牆壁。外面傳來嘈雜的人聲，天馬見情況不對，一腳踹開門衝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 「歐陽天馬！」劉老大大喝。

        天馬揮舞鐮刀，砍翻兩個走廊上正要掏槍的人。然後他沿路砍斷木頭柱子，木屑飛揚遮住眾人視線。眾人看不清楚只能胡亂掃射，有些打到自己人，哀叫聲不絕於耳。他在槍聲和木屑中穿梭，好幾發打中他的鐮刀，好幾發打中柱子，只有幾發讓他擦傷。

        他奔到門口，有好幾人拿著武士刀從四面八方朝他砍來。眼看就要被圍攻，他躍起一個迴旋，砍飛一串刀子，震的那些人虎口流血。

        「都給我聽著，我要活的！拿下他重重有賞！」劉老大大喝。

        天馬哪管這麼多，他砍翻兩名朝他衝過來的人，轉身撞開門逃出。

        到了門外，一位小弟停車要掏槍，天馬立刻砍掉他的手，隨即奪了車呼嘯而去。眾人衝出來，紛紛朝車子開槍，但車早已走遠了。

        劉老大走出來，瞇著眼睛看著消失的車影。

        「老大，要不要派人追？」阿旺問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廢話！」劉老大冷冷道，「交代下去要留他活口，他還有利用價值，而且我有事要問他。」

        阿旺遞來一杯酒，劉老大立刻乾掉，他的氣息才稍稍穩定下來，「好好的一個人才剛出獄，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子。」他又乾了一杯酒，逐漸冷靜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阿旺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剛剛那位小女孩也給我找出來，」他眼神森冷。

「老大，但她只是……」

「那女孩來歷不明，天馬會變成這樣，她一定也有份。」劉老大哼了一聲，「等等把美琴也叫過來，我有一些話要問她。」

「是，」阿旺轉頭，「傳下去，把歐陽天馬和那位小女孩通通活抓回來！」

「你在胡說什麼？」劉老大怒喝道，「天馬要活的，那女孩給我殺掉！頭砍下來帶回來給我，我要讓歐陽天馬那個王八蛋知道，忤逆我是怎麼樣一個下場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