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特狼

        一張傳單張貼在學校布告欄。

「1/20送肉粽，將會行經校門，請學生教師請勿在附近逗留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送肉粽？」小祐站在布告欄前，他想到端午節肉粽的畫面，忍不住笑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三個學生站在那張新布告前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們有聽過彰化送肉粽的傳統嗎？」小麒隨口問了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 「誰沒聽過？」小祐輕笑一聲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們彰化人好奇怪，現在是冬天耶，為什麼送肉粽？」美美說。

        美美是小麒班上從外縣市新轉來的轉學生，小麒被老師指派帶美美認識附近。所以這段時間，他的身邊除了他的鄰居兼跟班小祐，又多了個美美。

        小祐巴不得美美趕快回家，因為他迫不及待想和小麒討論送肉粽那天的秘密計畫，這計畫只有他們兩人知道，所以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討論。

        美美其實眼睛大大的，有點可愛。小麒有時覺得，她就是脾氣太死板板了，就像現在這個樣子。

        「快跟我解釋清楚。」美美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好麻煩，不想解釋。」小麒感到有點懶。

        「跟人說事情只說一半，這種人最沒禮貌。做人就是要有始有終，這才叫有原則的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就想當沒原則的人，這樣行了吧？」小麒聳聳肩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如果你不說，我就告訴老師你亂摸我大腿，釣人家胃口的人就跟變態一樣可惡。」美美義正嚴詞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這根本威脅了嘛。」小麒無可奈何。

        「算了小麒，我們就把那個親身體驗告訴她。」小祐心想，只要滿足她的好奇心，她就不會再追問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一樣一樣慢慢來，先告訴我『送肉粽』這個詞是什麼意思？」美美問。

「每當附近有人上吊時，由於吊死鬼怨氣特別重，為了避免吊死鬼在當地抓交替，就舉辦了這個遊行。這個遊行就是要讓鬼魂離開此地，避免冤魂不散，而這種時刻這個遊行，就叫做『送肉粽』。」小麒說。

「為什麼是叫肉粽啊？」美美有些疑惑。

「因為如果說『趕走吊死鬼』對死者太不尊敬，所以用被繩子綁住的肉粽，來暗示被繩子綁住脖子的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原來如此，那那個真實體驗又是怎麼回事？」美美問。

「以前送肉粽的時候，一群外地來的人正住在這裡，於是就有人提議，半夜偷偷溜出去看送肉粽。那一年的路線也剛好經過這間學校，他們就興起躲在這間學校偷看的念頭。」

「然後呢？」

「當天晚上，他們走到馬路上。怪的是，他們發現外面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，所有人都把門窗關起來，但是燈全部都打開。通常這個時候，彰化大街上還有一些小攤販。結果那天他一路走過去，竟然連個影子都看不見。他們覺得奇怪，難道大家都這天都回去吃晚飯了嗎？

就在那個時候，他看到前面有個白色的人影，因為這附近的鄰居他都多少看過，那人的背影他怎麼看都想不起來那是誰。他們正想去問問他時，後面突然傳來奇怪的爆炸聲，他們一轉頭，馬路上竟然出現一列人。那是當地居民，他們組成一列長長的隊伍，拿著空椅子和他不認識的一些東西，嘴巴唸著他聽不懂的語言，朝他們走過來。他們閃躲不及，結果啊……」

「一列？他們並排行走？」美美中途插嘴。

小麒被這奇怪問題打斷而面露困惑，「不，他們三三兩兩，沒固定順序。」

「那就不是一列，應該說一群或一隊。」美美糾正道。

「其實沒什麼差，那就一群。」小麒搔搔頭。

「等一下，什麼叫沒差，這意思差很多。」美美面露不快。

「嗯，那就差很多。」

「你！」

小祐跳到他們中間，「都別吵了，美美，妳到底要不要聽故事結局？不聽我們走了！」

「哼，你要講便講，我才不聽！」

「小麒，我們走！別跟這臭女生攪和！」小祐氣得要把小麒拉走。

「對了，順便說一件事，」小麒說道，「我們那天晚上，要去送肉粽現場偷看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小祐大吃一驚，氣急敗壞說道：「你在幹嘛啊，為什麼把我們的計畫說出來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沒關係吧，反正她都知道這麼多了，而且說不定她其實很想參加啊。」小麒露出一副「別這樣嘛放輕鬆」的表情，讓小祐氣得快暈倒了。

        不行不行，死也不能讓這女生跟！小祐正想大聲說，美美先開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沒興趣參加。」

小麒面露失望，「這是難得可以目睹傳說的機會，妳難道不想要去看個幾眼嗎？」

「我不要，既然人家請我們別在附近逗留，一定有他的道理。我覺得為了追求刺激，干擾別人的傳統，是非常幼稚的行為。」美美抬起頭說，「今天作業很多，我要回家了，你們繼續玩你們幼稚的遊戲吧。」說完她就離開校門口走了。

小麒和小祐呆呆站在原地。

小祐開口道：「臭女生！說什麼『幼稚的遊戲』，好像自己很成熟一樣，哼！」

小麒把手舉起來揮動。

「你在幹嘛？」小祐看著小麒。

「說掰掰啊。」小麒說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送肉粽這個當地的儀式雖然很有名，但小祐也沒親眼目睹過。那天聽他同學講的口沫橫飛，他好奇的要命。他剛剛原本想提議等那天來的時候，他們兩個可以偷偷躲在大門口，等隊伍經過時好好瞧一瞧。他知道小麒個性這麼隨興，一定會答應的，只是沒想到被美美這個正經鬼一鬧，搞的他心情不是很好。

哼，這次不但要看，他還要把過程錄下來，把那個臭婆娘嚇個半死！小祐暗暗下定決心。

第二天，小麒和小祐揉揉眼睛，美美站在校門口，在她身後出現一大隊人馬走進校門。

「學校的話，要往這裡走。」美美笑著說。

「美美？妳剛來就交到這麼多朋友啊？」小麒嘆為觀止。

「白癡，」美美瞪了他一眼，「這些人問我學校在哪，我帶個路。」

「這裡看來場地不錯，小弟弟，麻煩借過一下。」

小麒回頭，看到一個紅髮女人拿著攝影機，那女人的面孔看起來有點面熟。

「嗯？是在哪裡看過呢……？」小麒怎麼也想不起來。

他們自稱是外地來的記者，對著那張告示拍照錄影。其中拿最大台攝影機的高大男人，留著一撮山羊鬍，表情看來有些兇惡，像是這些人的頭頭，其他人都不太敢跟他互動。

「這個臭女生，竟然把這些傢伙帶來了。」小祐說。

「這些傢伙？你認識他們？」小麒問。

「你忘了嗎？新聞前幾天才報導，有些外來觀光客對彰化這個傳統習俗相當感興趣，甚至有些人相當不信邪，想要揭穿送肉粽騙人的真面目，這些人當時就有上電視。」

「這麼一說，我好像想起來了。」

「那個假正經的臭女生，要是知道她幫到一群專門破壞傳統的傢伙，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表情？」小祐吃吃發笑。

那女人走過來，朝他們問道：

「嗨，你們知道彰化送肉粽的儀式嗎？」

美美臉色突然大變，「妳說什麼？」她大叫，小麒被她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。

「美美，怎麼了？」小麒問，美美卻只是盯著前方不理他。

小祐無視美美的古怪，他望著那女人，她有一頭閃亮的紅髮，長長的睫毛看起來好漂亮，比小祐看過的任何人都還要漂亮，而且他心中浮現一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。

小麒想起小祐說的話，便搖搖頭，「不太清楚耶。」

「是嗎？真的不太清楚嗎？」那女人拿出皮包，皮包裡的陰影露出幾張鈔票的影子，「要是有人肯配合的話，我這裡有些零用錢可以給他喔。」

「其實，我們還是知道一點的。」小祐說。

小麒瞪大眼睛看著他，「你不是才說……」小祐暗地裡踩了他一腳，讓他把話吞回去。

女人露出笑容，「太好了，我們這些外地來的記者，只不過想了解當地送肉粽究竟是怎麼回事，但是竟然都沒有人想跟我們談。唉，幸好有你們，我姓林，叫我小林姐就好了。」

小林姐向他們問了姓名，小祐第一次遇到這麼漂亮又主動的外地人，腦袋一片空白，小林姐問什麼他就答什麼。最後，他把自己知道所有有關送肉粽的傳說，都跟小林姐說了。

看著小林姐興高彩烈的樣子，美美默不吭聲。

「這樣真的好嗎？」小麒說。

「別理那女人，她會有報應的。」美美說道。

小麒想到剛剛美美激動的反應，「美美，剛剛妳怎麼了？」

「什麼怎麼，我不知道。」美美說完扭頭就走。

看著美美怒氣沖沖的背影，小麒苦笑，「她果然是終於想起那則新聞……」

「太好了，看來我們這回遇上小福星了！」小林姐高聲叫道，那群人聽到後發出歡呼聲，那個看起來有些兇惡的男人也向她擠擠眼睛。

「你們問這些想做什麼？」小麒問。

「當然是想踢爆這些虛偽的假象啊，」小林姐說：「難道你以為我們是專程來聽鬼故事的嗎？」眾人聽了哄堂大笑，笑的小祐都有點不好意思，暗示小麒別再問了。

小麒聳聳肩，「有點無聊，我想走了。」

小林姐，「真的？那你的零用錢可就沒了喔？」她挨到小麒耳邊，「這不是一百塊，這可是一千塊喔。」

「嗯，還是掰掰。」小麒推開那隻手，他正要走，突然被小祐一把抓住。

「小麒！你媽沒跟你說過嗎？別跟錢過意不去。」小祐說。

「沒有耶，我媽媽只說過，摸過錢一定要洗手。」小麒說。

「拜託拜託，小麒，你就當幫我一個忙。我一個人晚上不敢帶這群陌生人來這裡，你要陪我。」小祐哀求道。

小麒一開始沒有講話，聽他不斷哀求後，嘆了一口氣，「唉，好吧，每次都這樣。」

「太好了！」小祐蹦蹦跳跳到小林姊面前，「好了，我朋友答應了，快把兩千塊給我們。」

「但是我要你們做的事，辦的到嗎？」小林姊笑道。

「妳說給我們聽聽。」小祐說。

「好，我要你們幫忙的只有一件事，就是那天晚上想辦法帶我們進來這裡。」

「晚上學校就關了啊？」小祐有些疑惑。

「所以才要你們這些本校學生幫忙，相信我，只要你們想出辦法讓我們進來，我們只會在旁邊乖乖拍攝，保證不會作怪。」小林姐說。

「但是……為什麼要在這裡啊？要拍……還是要搞破壞，不是哪裡都一樣嗎？」小祐面露疑惑。

「這就是我的小秘密了，」小林姊嫣然一笑，「這個小秘密只有我的男人才有資格知道，你還太年輕了。」

「什麼嘛……真不公平。」小祐咕噥道。小麒看著這兩個人，搖搖頭。之後要怎樣就交给他們吧，自己懶的插手管這件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「老闆，八碗爌肉飯！」

隔天晚上，小林姊邀請他捫兩人出來吃飯，順便告訴他捫當天的計畫。最後他們約好，在1/20晚上十點時小麒小祐會去附近的旅館等小林姐等人，集合好在一起前往學校，到時候大家預計躲在大門口內，等大概十一點多送肉粽的隊伍經過時，再從門縫攝錄影。

        「這一頓就當作我們請的，盡量吃不用客氣。」阿泰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聽說彰化的爌肉相當有名，真是百聞不如一見。來來來，大家吃！」小林姐為每個人夾了一塊爌肉放到碗裡

        「奇怪？我找不到我的鑰匙？」小麒在身上到處摸。

        小祐滿嘴是肉，口齒不清，「你剛剛不是在門口掏口袋打手機，會不會那時候掉了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有道理，我去看看。」小麒走到門口，低頭搜尋，幾乎撞到一個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美美？」他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 美美站在門口，同樣也楞住了。她結結巴巴說道：「小……小麒，這麼巧啊，你怎麼會在這？」

        小麒覺得美美的口氣怪怪的，「我們在裡面吃飯，我發現鑰匙掉了，出來看看有沒有掉在這裡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是這個嗎？我剛剛在門口踢到的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小麒眼睛一亮，「啊，就是它！謝謝！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客氣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美美，妳要吃飯，就進來跟我們一起吃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沒關係，不用了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兩人的對話就斷在這，站在門口，看著地上陷入尷尬的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 美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？小麒想不透，從昨天開始，美美的態度就一直很怪異，甚至跟他們有些疏遠。畢竟當初是他要負責帶美美熟悉環境的，現在這樣子實在不太妙……所以他決定做一件事。

        「美美，妳看那個人，是不是有種熟悉感？」他指著餐廳內某一處。

        「誰？」美美探頭看餐廳裡，全都是陌生人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那裡，妳靠近一點，就在那……」小麒指著餐廳某個角落，突然推了美美一把。美美一時沒有防備，被他推的連續前進五六步，她一抬頭，發現小祐正望著她。

        「美美？」他滿滿都是爌肉的嘴停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小林姊一開始也楞了一下，她反應很快，立刻站起來把美美拉到一個位子上，「親愛的，妳果然放不下他們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 美美沒有說話，看也不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 小林姊笑了笑，「服務生，給我一碗雞肉飯，謝謝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小祐嘴裡一口肉噴出來，「哇，小林姊，妳也太強了。妳怎麼知道美美不吃爌肉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猜的，」小林姊得意笑笑，「我可是很會看人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美美哼了一聲，「我不吃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真奇怪，我聽說本地人最愛吃爌肉，有些人還照三餐吃。雖然每個人口味喜好不同沒錯啦，但不吃也不行啊，這樣吧？如果不吃的話，不如我去請人外面買些肉圓或貓鼠麵給妳吃吧。抱歉，我學是淺薄，只聽說過這些彰化三寶，或是妳還有什麼其他想吃的，我叫人買給妳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必了。」美美冷冷道，小林姐饒有興味望著她。

「有任何需要再跟我講。」她說完，咬了一口碗中熱騰騰的爌肉。

小麒望著她們兩人，覺得眼前氣氛有些尷尬。

「喂，」小祐偷偷戳了小麒一下，「貓鼠麵是什麼？我怎麼沒聽過？」

「真丟臉，你本地人還不知道，就是你平常一直說的老鼠麵，你忘了？那家擔仔麵超好吃，你上次吃一碗還不夠，還吃第二碗，結果沒錢付帳。」

「別、別說這麼大聲。」小祐臉都紅了，大家笑成一團，尷尬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1/20很快就到了。

這一天，小麒和小祐預定要從旅館把小林姐他們帶到學校，小麒晚上跟爸媽說要住小祐家時，爸媽臉色很難看。

「十點了，你現在才出門？」媽媽望了他一眼，眼神充滿擔憂。

「別擔心啦，小祐家很近，一下子就到。」

好不容易擺脫爸媽他們，小麒打開門時還是忍不住有些意外。夜晚的街道出乎意料明亮，傳說的故事聽了一遍又一遍，但他沒想到是這個樣子。

這是他第一次在送肉粽的當天出門。

「喂，快走吧，這裡看的我發毛。」小祐站在門外，他也跟他爸媽說今晚要住小麒家。

平時這個時候，隔壁的鄰居通常會在路邊聚在一起高聲談笑，或是坐在公園抽菸聊天。今天卻一點聲音也沒有，大街上空空蕩蕩，家家戶戶不是緊閉大門，就是拉上鐵門。

他家門口就有一家阿璋肉圓店，這家肉圓店以當天現殺的上等黑猪肉為名，平時晚上就算颳大風下大雨，還是有一些顧客停留在店門口外等待。不像今天，今天明明就是營業日，天上月亮也是亮的不得了，這家肉圓店卻在今天拉下鐵門。

這就是送肉粽啊。小麒在心裡驚嘆。

小祐到處東張西望，他看著大街上門窗緊閉的店家，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竄上他的脊椎，他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。

        他們一起往旅館的方向走去。一路上，小祐注意到雖然大家都關上大門，卻把家裡的燈都打開了。他看到距離他最近的一扇門上貼了一張奇怪的便條紙，上面好像還寫了一些字。真奇怪，這個時候怎麼還有人留便條紙？

        他湊近去看，透過月光，隱約能夠辨認出上面的字。

        那是一張符咒。

        小祐嚇的往後跳了好幾步，差點撞到小麒。他這時才看到，在他身邊所有的門窗上，全都貼上了一張符咒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喂，你還好吧？」小麒不明白小祐怎麼了，事實上，沒有人的大街反而讓他覺得神清氣爽。

        小祐充耳不聞，他勉強控制住心跳越來越快的身體，朝旅館的方向走去。此時此刻，兩個小孩走在燈火通明卻又無人的大街上，他腦中不斷浮出這幅畫面，越想越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擠壓著他，他越走越快，最後簡直奔跑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他到達旅館後，小麒才追上來，他喘著氣：「又沒人在追我們，為什麼要跑？」

        小祐臉紅起來，「我哪有跑，走的比較快而已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小林姐等人也扛著大包小包的器材，在樓下出現。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？見到鬼啦？」小林姐笑道，小祐一路過來也跑的氣喘吁吁，抬頭瞪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好，既然人到齊，我們就走吧，麻煩兩位小帥哥帶路囉。」小林姐笑道，小麒這才發現她今天換了一套紅色套裝。

        「有人說穿這樣會讓我們更容易拍到東西。」小林姐認真說。

        小祐不想知道他們到底想拍到哪些東西，他只知道新聞總是希望東西越恐怖越嚇人越好，最好還要有一點血，大家才會想看。

前往學校的路上，他原本來有些害怕，但人一多他膽子就大了，開始東瞧瞧西瞧瞧好奇起來。

他們帶著小林姐他們從一道小矮牆爬進去，再穿過一道小鐵門，偷偷溜到學校大門口附近。

「好，開始動工。」小林姐發號施令，指導大家把器材迅速就位。小麒在旁邊無所事事，看著大家發呆。他現在才發現，阿泰好像是小林姐的男朋友，兩個人趁著校園很黑，時不時就牽手，親吻對方的臉頰。

隨著時間越來越近，大街上還是沒半個人，小林姐的工作團隊感覺越來越興奮，小祐心裡卻越來越緊張，剛剛的好奇感現在已經漸漸萎縮了。

大街上的靜默，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
小祐扯扯他的袖子，「哇靠，第一次看肉粽耶！好酷喔，超酷的，我真的覺得很酷。這種感覺真不賴，超刺激的！好棒，小麒你說是不是啊？真的好棒，對不對？」

小麒愣愣看著他胡言亂語。

「呃，小祐，你知道要是你害怕的話，我可以陪你回家……」

「什麼？我才不怕呢！」小祐大聲說，但他腦中突然浮現剛剛在路上看到的符咒，彷彿正在提醒他一件事：這附近有人自殺了。即將出現的隊伍，他們是在送走那個在附近吊死的人。這個想法突然浮現，讓他渾身上下打了一股冷顫。

小林姐突然叫道：「大家注意，好像來了！」

仔細一聽，空中似乎有數聲東西炸裂的聲音。眾人瞬間噤聲，所有人張大眼睛透過鐵欄杆望著外面，抓緊器材嚴陣以待。

街角那處傳來砰砰砰和許多人走動的聲音，陡然間，陣陣亮光和煙霧在街上炸開來。

「那是什麼？」小祐立刻站起來，在他身邊的小麒竟然打了一個哈欠，被他瞪了一眼。

「是鞭炮，在更久以前是用敲鑼。這除了驅邪止煞，更是用來提醒大家緊閉門窗，因為送肉粽的隊伍來了！」小林姐說，她看了小麒和小祐一眼笑道：「我可是有事先做過功課的。」然後她轉頭打個手勢：「各就各位！」

出現了！

小祐心跳加速，他們躲在圍牆和大門鐵條後面，看見許多人走到大街上。其中他看到有些人拿著竹子編成的轎子、旗子，鞭炮的響聲不斷在耳邊迴盪。這樣嘈雜的聲音令人聯想到熱鬧歡慶的氛圍，但眼前出現的每一個人，人人均是神情肅穆，也因此，這整幅畫面變得更加詭異。

小林姐拼命站起來指揮，想讓攝影師拍到轎子上的東西，卻總是被鞭炮煙霧阻擋。

「太遠了，不行，我要近一點！我要一個攝影師，有沒有人要跟我來？」

那些人一聽，臉色都發白了。

「可……可是，小林姐，與送肉粽隊伍正面相遇，他們不是說這叫撞煞，會對人不好嗎？」

「這麼說來，你們是想被扣工錢了？」小林姐挑起一邊眉毛。

「也……也不是這麼說……」

「一群孬貨，我去！」阿泰站起來，他原本就是這群人裡最高的，現在顯得更是高大。

「好啊，還是我的男人好！」小林姐拍手笑道，然後隨即叫幾個攝影師用手撐著他們兩個，讓他們順利翻牆過去。

「他們是要去拍什麼啊？」小麒問道。

小祐看著小林姐紅色的身影走向隊伍，心中泛起不安的感覺。忽然間，他聽到有人破口大罵：「混帳！誰準你在這裡亂來的！」

煙霧中傳來一聲叫喊，小祐看到小林姐和一個男人在拉扯，那男人用力推她，阿泰趕緊在後面扶住，然後又是一陣叫喊，隊伍亂了起來。

「喂，你們就這樣在那邊看嗎？」小麒皺眉看著那些工作人員，但他們只是嚇的發抖，他嘆口氣。

小祐拼命伸長脖子，但煙霧遮掩了他的視線。突然他看到一個身影，靈活攀著牆壁，正要翻過去。

「小麒？你瘋啦？快點回來！」小祐嚇壞了。

「他們這樣亂鬧，吊死的人會不開心的。我聽說，他們可能會詛咒當地的人。」小麒爬到牆上。

「那又不關你的事，快回來！」小祐大喊。

「只要是在彰化，那就關我的事，也關你的事，我們不是都在這裡出生嗎？」小麒說完翻下牆去。

小祐嘆了一聲，跑到欄杆旁邊看著小麒準備走向人群，他沒這麼大膽，只能在旁邊看。

小麒的腳步停了下來，小祐也是一愣，他們倆都聽到一聲叫聲，那似乎有點像美美的聲音。

不可能！小祐奮力搖搖頭，但又忍不住懷疑，美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？

「發生了什麼事了？」工作人員開始交頭接耳討論起來。

「不知道啊，看都看不清楚，看樣子該不會吵起來了吧？唉，我聽他們說，要像這樣直接撞見送肉粽的隊伍，要不你就陪他們送完全程。不然就是面向牆壁，背對隊伍就會沒事。小林姐肯定不肯面對牆壁，但他們現在鬧成這樣子，能夠跟完全程嗎？」

「什麼？那我們這樣是不是也要趕緊背對他們了？」

「我也不太清楚，可是我們隔了一道牆應該不算吧……」

「昨天小林姐也是堅持不去拜拜，我說，拜一下當地的神，求個安心也好啊……」

小麒還來不及靠近隊伍，眼前一個紅色身影走向他，是小林姐回來了！

眾人看到她，全都大吃一驚。

「小、小林姐！快跟去走完全程啊，不然會犯煞的！」有人大叫。

小林姐臉色一變，「說這些幹嘛？別再拿那些該死的鄉野奇談跟我提，真是受夠了！」她惱怒起來，紅色頭髮凌亂，樣子有些狼狽。那些人互看一眼，閉口不語。有人問道：「小林姐，阿泰人呢？」

她嘿嘿笑了一聲，「別提他了，那個傢伙現在竟然跟著他們走了！說是要等隊伍走完，有沒有搞錯？我告訴你們，老娘絕對不幹這事！你們這些人，一個一個都一樣，都是群迷信鬼！」

其他人對望一眼，連阿泰規勸都沒有用，更別提他們了。

「給我拿著！」她把手上的攝影機扔給牆內的其他人，竟然轉過身，往隊伍反方向走去。

「小林姐，妳要去哪？」

「回家！」她頭也不回，紅色的高跟鞋在街道上發出叩叩的響聲。

小麒和小祐望著小林姐走遠的背影，牆外的隊伍也漸漸走遠了。他們對望一眼，小祐吁了一口氣。

剩下的工作人員一陣錯愕，不敢相信小林姐就這麼走了。

「我搞不懂，這到底怎麼回事？她在氣什麼？還有你剛剛也聽見美美的聲音對吧？」小祐想起剛剛發生的事還餘悸猶存。

「反正今天是送肉粽，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會發生。」小麒打了個哈欠，「好睏，我想回家睡覺了。」

「喂，小麒，我今晚睡你家好不好？」

「什麼？你該不會是怕了吧？」

「怕……怕你個頭啦！」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第二天一早，小麒如同平常一樣起床，和小祐一起走到學校。大門口分開後，各自去各自的教室。當他走進門時，美美已經到了。

「早安。」

奇怪的是，美美沒有回應。他拍拍她的肩，美美猛然轉頭，神情有點驚惶。

「咦，妳怎麼了？」

「沒事啊，早、早安。」美美回過頭去，好像在迴避他的眼神。

小麒只覺得很奇怪，但美美不想說，他也不想逼她。

兩個同學的對話傳進他的耳朵裡，其中一人問：「你聽說了嗎？」

「聽說什麼？」另一人回答。

「昨天晚上，有個身著紅色套裝的女人在旅館點火後上吊自殺，警察趕到時，只看到一具渾身焦黑的屍體。」

「真的假的，紅色套裝？也太傳說了吧？但是，都燒成焦黑怎麼還知道什麼顏色的？」

「走廊的監視器有錄到她走進房間，但這不是重點。重點就是這女人竟然死在送肉粽之後，聽說是撞煞。昨天很多人看到，那女的當眾大吵大鬧，沒想到今天就死了。」

「真恐怖……」

小麒看似漫不經心抬頭向他們望了一眼，其實他的內心十分震驚。

他們在說的難道就是小林姐？原來小林姐昨天怒氣沖沖他們，回到旅館就直接……這實在令人難以接受，總覺得哪裡怪怪的。

他一邊思索這個問題，一邊想到另一件同樣怪異的事。

「美美，」他拍拍她，「妳昨天是不是去送肉粽的現場了？」

雖然只是一瞬間，美美表情明顯露出恐懼，旋又回復正常。她鎮定道：「我昨天哪裡都沒去，在家睡覺。」她反而問道：「怎麼會突然問這個？」

小麒不理她的問題，定定望著她的臉，美美被他盯的有些不安。突然小麒收回目光，「美美，這一個禮拜我發現妳真的很不會說謊。」他嘆口氣道：「妳知道嗎？昨天有人拍到妳了。」

美美先是一愣，臉上的冷靜和防衛開始顫動起來。

「我、我……」

如果真的有人死了，那就是大事，小麒是這麼認為。

「美美，就像妳說的，做人要原則。敢做就要敢當，妳不覺得嘛？。」

這句話彷彿在美美心中敲了一記，她表情裡的某些東西開始消融。最後，她終於棄械投降。

「對，我昨天的確去了送肉粽的現場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他們昨天果然沒聽錯。

「你真的想知道？」美美的神色有些複雜。

小麒點點頭。

「好吧，我就跟你說。但你就算聽完也是無能為力，改變不了什麼。」她深深吸一口氣，「這件事情，要從我姊姊開始說起。」

「妳有姊姊？」

「以前曾經有的。」她低下頭，開始說了一個故事。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「我和我姐姐，都是在彰化出生。但出生後不久就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，被送到南部奶奶家撫養。我們在那裡長大，直到國中才回到這裡。我姐姐比我大十歲，大學畢業以後，她就在公家機關工作。但我跟她並不親，我們久久才會見面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 也正因為如此，我回到彰化以後，也沒去特別拜訪我姐。直到那一天，我遇到了她。

那一天你也在，你想問是什麼時候？

還記得嗎？那天我帶了一位恣意傲慢的女人還有她的同夥一起來學校。我太蠢了，沒有猜到她的用意。直到她自稱記者，我才發覺不對勁，因為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是。

沒錯，小林姐就是我的親姐姐。

我承認我沒看到那則新聞，但我明白我的姐姐。當他們談起送肉粽的事，她臉上又是那副表情時，我立刻就猜到，他們想要對送肉粽這個傳統搞破壞，就跟她以前所有該死的惡作劇一樣。」美美說。

「以前？你是說她幹過這種事不只一次？」

「很多、很多次。她從小個性就叛逆，喜歡想些標新立異、反傳統的鬼點子。她跟誰都打過架，甚至跟爸媽和我都打過，高中的時候，學校輔導室的老師說她有反社會人格，提醒我們多注意。但爸媽根本無暇照顧她，更別說她在彰化時，一直待在南部的我了。」

「那後來呢？」

「大學的時候，她跟阿泰回家借錢，被我爸拒絕，結果他們兩個跟我爸吵起來，最後阿泰打了我爸，讓他進了醫院。」

小麒看著美美，美美繼續說：

「從那天開始，我姐就跟我爸媽他們正式脫離親子關係。嚴格來說，她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姐姐。」

「所以剛剛問你姐姐，妳才說你曾經有過。」

美美點點頭。

「所以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妳說他們想要破壞這個儀式，但最後怎麼只有她一個人過去而已呢？」

「以她的個性，對自己能力過於自信是常有的事。因為那群狐群狗黨終於到了極限，面對這種超自然的壓力，誰還敢逞強？當然是保命要緊。那女人沒想到這一點，才會失敗。她當時像瘋子一樣，衝進來先用攝影機把道士打到流鼻血，然後拼命亂推神轎，還差點壓到我。」

「妳？妳是因為對這個儀式有興趣，才中途加入的？」

「不，我……」美美遲疑了一下才說，「我爸爸是道士，我是去擔任我爸爸的助手。」

這就是為什麼聽到美美那聲叫聲的原因了。小麒心裡想，他問：「結果呢？」

「結果大家想抓住她的手腳，但卻沒抓成。因為她拼命掙脫，後來大家團團把她圍住，她看到大勢已去，非常垂頭喪氣，就自行離開了。」

「什麼？她就這麼走了？」

「是啊，」美美低頭說，「但我姐姐不是自殺的。」

小麒聽到這話不禁坐直身子，「這是什麼意思？」

「雖然我姐姐這樣，但畢竟還是有血緣關係。那天看到她，聽她講話的口氣，我才了解到，她的個性這幾年來一直沒變。你懂嗎？她以前不可能自殺，今天也不可能。她要真的想不開，肯定是要轟轟烈烈跟你同歸於盡，也不會默默躲起來點火上吊。」

「我覺得點火還蠻高調的啊。」

「你知道她以前做過手工炸彈嗎？」

「好吧，我明白妳意思了。」小麒想了一下，「所以妳認為她是被殺的？」

「她絕對不可能自殺。」美美說的斬釘截鐵，「我問過那些工作人員，他們後來收器材收完，就去喝酒了。店員和客人都能證明，也就是說，能逮到機會對她做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。」

「妳該不會是說……」

「是阿泰，」美美說，「你知道他沒有走完，後來就離開隊伍了嗎？很多人看到，他們都可以作證，今天清晨我姐自殺消息傳來，我爸就立刻去旅館堵人了。」

「他承認嗎？」

美美搖搖頭，「但我們會讓他承認的，就在今晚。」

「今晚？」

「送肉粽，」美美說，「這次的對象是我姐，我爸告訴阿泰，他必須過來這一趟，阿泰也同意了。」

「為什麼阿泰一定要來？」
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我爸把一切都設計好了，這一次，我們會在我姐上吊自殺的地方，讓他哭著承認他犯下的罪行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美美，關於阿泰，我有一點有關當天的消息想要提供給你爸，我想應該對他有幫助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是什麼？」美美好奇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行，這個消息關乎私人隱私，一定要親口跟妳爸說。」他看到美美滿臉不信，聳聳肩道：「個人原則，妳懂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小祐作夢也沒想過，小麒會向他提出這樣的建議。

「別鬧了，今天晚上你要去？」

「美美她爸爸請我們兩個都要去。」

「不可能，我不去！」小祐斬釘截鐵說道，「我昨天就發誓過了，我這輩子絕絕對對不可能再踏入那種地方第二步！」

晚上，美美走到路口接人，看見小祐和小麒站在路燈下。

美美有些意外，「我以為只會有一個人。」

「我也不敢相信，就當作一時鬼迷心竅好了。」小祐喃喃唸著。

「好吧，現在要先去旅館，也就是我姐上吊的地方。」美美說，她帶著兩人往旅館的方向走去。

到達旅館時，美美停在樓梯口，「三樓，直接上去就可以了。」

等到小祐上樓後，美美一把抓住小麒，悄聲問他道：「快告訴我，你到底跟我爸說了什麼？為什麼他堅持一定要你們也過來？」

「妳爸沒告訴妳嗎？」小麒略為訝異。

「他什麼也不肯跟我說，別賣關子了。」

「不行，妳爸都沒說了，我怎麼可以說。就像妳告訴我的，這是個人原……」他看到美美的表情變的很難看，便笑道：「好啦，不用緊張，妳馬上就會知道了。」美美聽到這話哼了一聲，不再理他。

當他們抵達現場時，阿泰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那裡，他的表情相當嚴肅，而且疲憊。

眾人均靜靜等待，時間差不多時，一名道士站出來，開始施法唸咒。小麒知道，那是美美的爸爸。

儀式開始了。

「他們在做什麼？」小麒悄聲問。

「要送肉粽的第一步，就是解開繩子。」美美說，「解開繩子，讓他們下來，才能送他們出去，不然他們還是會被繩子困在那裡。」

「那最後那根繩子呢？」小祐問。

「也會一起到海邊跟著送走，所以，有時候海邊的繩子不能亂撿是這個道理。」

小祐聽了一陣渾身哆嗦，「那我不是完了，以前我還真的在海邊撿過繩子。」

忽然間，現場一片靜默。

小祐看見大家都不說話，有點慌道：「喂，沒必要這樣吧，那是我還小不懂事……」

「陳泰，今天在這個無辜的靈魂面前，我有點事情想問你。」那道士開口，眼神凌厲盯著阿泰，小祐才明白不是在說自己。

那條吊死人的繩子，現在正在阿泰手中。小麒心想，美美先前提過的「設計」開始了，但如果阿泰死不鬆口，他們要怎麼逼他承認呢？

阿泰臉色發白，但他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問，他點點頭表示同意。

「那天，你有沒有動手殺她？」那道士問。

「沒有。」阿泰態度相當堅定。

「你沒有殺她，那她是怎麼死的？」道士瞇起眼睛。

「你這是什麼意思？你這失職的父親，沒資格這樣問我！這不是明擺著嗎？你那該死的女兒是自殺的，因為你一直以來對她的漠不關心和忽視，每天都給她帶來巨大的痛苦。她之所以會走上絕路，就是因為你！」阿泰冷笑道。眾人一聽到這充滿攻擊性的話，都忍不住驚呼。小麒頓時明白為什麼阿泰會願意出席這種場合了，他不是因為愧疚或是自責，而是要來挑釁示威的。

道士表情扭曲，口氣卻依然平淡，「不，她是被人殺死的。」

阿泰惱怒起來，「臭老頭，依你的語氣，難道是暗示我殺了你女兒？我告訴你，我根本就碰都沒碰她一根寒毛！」

道士打斷他的話，「我知道，因為你是慫恿她的人，而不是下手的人。」

「哼，我慫恿？要上吊都是她自己決定的。老頭，倒是你，我要你今天給她一個交代，你要是沒有對她下跪道歉，我就賴著不走！」

「你的演戲可以到此為止了。」道士一字一句慢慢說道。

「演戲？」阿泰簡直要笑起來。

「沒錯，因為那位上吊而死的小姐，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！」道士厲聲說道，眾人聽了一陣驚呼，美美也是詫異萬分。

「什麼叫做不是你的女兒？你瘋了嗎？」阿泰吼道。

「各位都沒有聽錯，我的女兒根本沒死。其實什麼破壞傳統，那都是幌子。他們從一開始的目的，就只是為了掩蓋他們殺人的事實。阿泰，對不對？」

「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」阿泰臉色陰沉。

「他們設計了一切，那天之所以穿紅色套裝，就是為了要讓人印象深刻，讓人誤以為進屋的就是自殺的人。放火燒屋是為了讓人認不出屍體。而從一開始選擇干擾送肉粽這項行動，就是為了利用撞煞這個迷思，為之後出現的屍體合理化。我女兒現在應該躲在你住處某個地方，對吧，阿泰？」

阿泰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，他仍堅定說道：「胡說八道，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！」

「快看，那條繩子！」有人叫道。

那條原本因大火焦乾的繩子，此刻卻滴著水珠。因為地勢的關係，地上的水流流向阿泰的方向。但乍看之下，就像這灘水有了生命，一路朝阿泰流過去。

「看到了沒？那是冤魂的淚水，她正在控訴你們在她身上加諸的罪行！」道士叫道。小麒剛剛看得清楚，那其實是後來才滴上的普通自來水。

「這都是騙人的！」阿泰雖這樣說，但那灘水越朝他逼近，他臉色就越蒼白。他拼命向後退，不知道踢到誰的腳，絆了一跤坐在地上。當他看見那股水流離他越來越近、越來越近的時候，他終於崩潰了。

「對不起，對不起！不要找我！都是因為小林那個女人欠一大筆債，是她選了妳，因為妳跟她體型太像了！不是我，我什麼都沒做！我只有幫忙收拾善後而已，原諒我，原諒我……」

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一切事實如同美美的爸爸所述說的那樣，不久，美美的姐姐在阿泰家裡被警察發現了，她沒想到警察這麼快找上門，嚇得花容失色。

大約三個月前，她因為買毒品積欠了大筆欠款，走投無路下，她意外遇上這個體型與她相當相似的陌生女子。當下她便想出假死從負債脫身的方法，於是在一天夜裡，她用繩子勒死了那陌生女子。借用了那女人的記者身分，並且和阿泰找了一群臨時聘僱的三腳貓來演出這齣戲。

就是太像作戲了，她想營造破壞傳統卻撞煞致死的假象，卻沒有用盡全力。這和美美描述的轟轟烈烈形象大不相同，這個矛盾的現象，就是他對整起事件懷疑的開始。

在當地的說法裡，上吊的人的魂魄會被繩子給拘留住。解開繩子以後，魂魄就會被解放，才能經由送肉粽的儀式送出海。但那條繩子背後，又有多少無法言說的淚水，和不能解釋的心情？又有多少人是自願？有多少人是被迫？

繩子如果有知覺，應該也會哭吧。

究竟又有什麼是我們還能做的？

小麒當初在跟美美的爸爸講述真相時，他突然有個想法，彰化這裡至少還有送肉粽的儀式，每一場自殺都猶如一個警世預言，不斷提醒大家生命的可貴和脆弱。但其他地方呢？他們會不會其實不知道，身邊一直有許多人因無助而走上絕路呢？或像那個女人，因為他人而被迫提早離開人生的軌道？

日新月異的都市和科技，隔閡出日益冷漠的人心。在這樣的時代氣氛，彰化當地的這麼一個儀式，反而無形中維繫了人情和人性。

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*

        放學鐘聲響起，當他們三人離開學校時，小麒的目光被貼在布告欄上的一張新公告給吸引住了。

「3/15送肉粽，將會行經校門，請學生教師請勿在附近逗留。」

小祐看了一下，這次他伸出手來，拜了一拜。

「安心地去吧。」

他離開公布欄，跑向前面正等著他的美美和小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