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一
「借過一下,謝謝。」
她的名字叫做戴飛兒,有時後聽到別人提到她,會聽到他們叫她「那個別著灰海豚髮夾」的女孩。
今天是五年級第一天開學,她準備要到新教室和新同學、新老師見面。原本應該是平穩順利的,當她站在一群希望眼前紅燈趕快轉綠的學生當中,她心裡是這樣想的。
「飛兒,妳還不快點!」早上陸曉欣拿著牛奶衝進廚房,急的牛奶灑到地上。
飛兒坐在椅子上,看著窗外兩隻小鳥互相啄來啄去,她有點訝異看著陸曉欣,「媽媽,我升五年級了,今天不用像以前那麼早到,新老師說正常時間到就可以了。」
「戴飛兒!」陸曉欣手中的牛奶潑出更多,「妳給我立刻過去學校,今天老師要是像以前一樣打電話問妳在哪裡還沒到,就沒收妳一個月的零用錢,倒一個月的垃圾,而且一個月都不准跟同學出去玩!」
「什麼?」飛兒有點錯愕,「可是現在是新老師……」
「少囉嗦,快去!」
大人總是不想聽她說話。
飛兒過馬路時,身邊許多人衝過馬路,看起來都是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學生,有咬著吐司的,有衣服扣子扣錯的,前面還有人急到錢包掉到地上。
「啊,你的錢包!」她撿起錢包大叫,那位學生回頭匆匆搶過錢包就走了。
「他們還真急啊……」她喃喃道。他爸媽或許也跟他說了什麼,叫他不准遲到。
通過紅綠燈後,她走進學校大門,絆了一下,海豚形狀的髮夾在地上打滾。她彎腰撿起髮夾。「借過、借過!」突然一個學生衝過來,差點撞到她,她跌跌撞撞往後退。
「啊!」
她撞倒一個女孩,那個女孩尖叫一聲跌倒在地。
「對不起,妳有沒有受傷?」
飛兒趕緊扶起那女孩,那女孩低頭搖搖頭。
那女孩東西都還在手上,她幫她把身上灰塵拍一拍,那女孩還是低著頭,不過沒什麼事的樣子。
飛兒還是有點不放心,「還是我……」
「走開!」那女孩尖聲揮掉她的手。
飛兒愣了一下,此時鐘聲也響了。那女孩不理她,她只好先趕緊跑上樓梯。
飛兒沒看到是那女孩眼裡進了沙子,拼命搖頭眨眼想讓它出來。在飛兒離開不久,女孩感覺眼睛很痛,她張不開眼睛到處亂摸。闖進一列正好經過的油漆隊。她尖叫一聲,蛋糕脫手飛出。一陣混亂之中,女孩長髮沾滿油漆,有的還跑進嘴巴裡。
「這是誰的?」一個光頭男人站在走廊上氣得發抖,那盒蛋糕慢慢從他臉上滑下,留下一大塊奶油。
「校長!」油漆隊的領頭人叫道,「那……那是……」
「校長?」那女孩掙扎想站起,又打翻一桶藍色油漆。
飛兒聽到樓下叫喊聲時,正打開教室的門,所有人都抬頭看她。
「妳遲到了,叫什麼名字?」一位女老師問,她的臉色有點不好看,飛兒對她的粉紅色鏡框印很深。
「戴飛兒。」她看著其他學生,心想要先打個招呼,「嗨,大家……」
「還在幹嘛?快去找位置坐下!」那位女老師說。
當天所有的學生除了一人請假外,只有她一人遲到。
下課之後,她想起剛剛聽到的叫喊聲,突然覺得剛剛太急了,那位女生不像沒事的樣子。她走下樓,那位女生當然早已不見了,地上潑了滿地的油漆,不知發生什麼事。
兩位學生走過她身邊閒聊著,「聽說今天校長大發雷霆……」
她聽在耳裡,有種不妙的預感。
* * *
放學後,她走在回家的路上,思考著今天認識的同學和老師。
同學的話,其中一位非常可愛的女孩,叫做雲今。她們今天聊得十分投機,而且她也注意到,有兩位男生不斷在偷偷注意雲今。
他們的導師朱老師是個高挑的女老師,說話的口氣生硬壓抑。但她感受到另外一種情緒,朱老師努力想要營造她很開明的印象,還特地戴上粉紅色眼鏡。
隔壁班的宋老師,不斷跑過來關心他們。他是一位很帥的男老師,大家都比較喜歡他,飛兒感覺到宋老師特別關心朱老師,朱老師也不斷注意他。
飛兒在心裡不斷想著,沒有注意到她走進一條暗巷,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巷子深處。
「小妹妹。」她耳邊響起沙啞的聲音。
那個男人滿臉鬍渣,手臂上有一大片黑色龍刺青。他叼著菸,雙手插在口袋裡,菸蒂不斷落到地上。他缺錢,肚子很餓。飛兒並不知道,他口袋裡有一把蝴蝶刀。
飛兒凝望著他,停下腳步。
「錢拿出來。」男人惡狠狠地說。
飛兒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他,錢?她注意到他的腳步猶疑,感受到男人心裡的不確定和飢餓的感覺。然後她的注意力被他手臂上的東西吸引住了。
「你的圖案好有趣,」飛兒問,「是龍嗎?」
那男人愣了一下,不明白她在說什麼。
「你手上的圖案,」飛兒指著他,「看起來好漂亮,是你……」
男人直接怒吼打斷,「我說錢拿出來!」
大人總是不聽她說話,她已經習慣了。但她想她應該還是可以做一些事,她看著他插在口袋裡的手,口袋裡似乎有東西讓他痛苦不堪。於是飛兒走上前拉出他的手,那男人被驚嚇到,蝴蝶刀鏗鏘一聲掉到地上,他猛地揮開飛兒的手。
「妳幹什麼?」他大聲喝道。
這大概是電視上曾經演過的「搶劫」吧。飛兒想一想,她拉出他另一隻手,把一件事物塞進他的手掌心。
「你看起來肚子好像很餓的樣子,快去吃個飯吧。」飛兒說,她露出一個笑容。
那男人打開手掌,那是一張一百塊。
飛兒的背影走遠,太陽下山之後,那男人仍愣在那兒沒有離開。
楔子二
他十二歲時殺了人。
那天,國際知名的冷兵器展來到太平國小展出,第一眼看到那把黑色鐮刀時,他站在一旁看呆了眼。標題名叫做「天使的戰利品」。那時他還不懂「戰利品」的涵義,只在書上看過,鐮刀明明就是死神的武器,為什麼會是天使的呢?。
他湊近玻璃,那把鐮刀好像一輪黑色月亮。他從漆黑的表面看到背後的走廊。死神用這個把壞人的靈魂勾走,他一想到畫面就熱血沸騰。
他的頭撞到玻璃櫥窗,痛苦在他的額頭尖叫,他手一摸,滿手都是紅色的血。
那五個男孩今天第十七次推了他的頭,「笨蛋!」「廢物!」嘲笑聲傳進耳裡。他的呼吸變得急促,想狠狠瞪他們,他的眼睛卻因為血睜不開。
「你們才是笨蛋!」他轉身揍身邊最近的一個男孩。
他突然往後仰倒,頭頂撞到櫃子。他們踢了他的下巴。他咬破舌頭,被自己的血嗆到,眼淚奪眶而出。
頭部壓到一些硬硬的東西,他伸手摸出來,發現是一些螺絲。
「看看誰才是笨蛋!」
他的呼吸停滯,他們掐住他的脖子一邊叫嚷著。他的手掙扎拍打地面,雙腳不斷踢動。沒有用,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,他摸到裝鐮刀的櫃子,眼前逐漸變黑。
事後很多次回想這一天,他還是想不起來曾經發生過什麼事。會是老天叫清潔人員忘記上鎖?或是有人施法讓當初製作這鎖的鎖匠少上一個螺絲?也可能製作這玻璃櫃的工匠分心多了一公厘的空隙?不過大家都說,是他自己把鎖打開的。
「快點離開。」
黑暗中,他觸碰到手掌上永遠留下的四個指甲印,這是他長久忍耐留下的痕跡。
他感覺到自己在喘氣,睜開眼睛爬起來後,映在他眼裡的是地上那把黑鐮刀,鮮紅的血,還有那五個男孩,頭和身體分離。
沒有感覺到愉悅和快感,一絲害怕竄上心頭。
他抓住那把黑色的鐮刀,吃力地提起來,手心感受到鐮刀金屬把柄的冰冷溫度。害怕消失了。
正義的溫度。
幾雙腳飛奔出來,但不管是大人,還是小孩的,所有的腳步到這裡就停了。他轉頭看著那些人,
那些大人摀著嘴,小孩瞪大眼睛。
「啊啊啊啊啊!」
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刺痛耳膜,他垂下鐮刀。那把鐮刀彷彿已和他結為一體,無論他們怎麼打他、罵他,他就是不放手。
當警察把鐮刀從他手裡硬拔開,他心中冒出強烈的空虛,像被洞穿了。
男孩尖叫、哭喊、掙扎,沒有用。他們告訴他他如何殺了五個同學,那五個同學的家長如何傷心,他家裡唯一的母親會多麼難過,但他只想著他們活該,他們該死。
他心裡只想著那把鐮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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